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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河北省唐山市遷西縣馬樹山一案引起社會廣泛關注。從馬樹山因舉報當?shù)仡I導干部而被逮捕、起訴，到最高人民檢察院介入，會同河北省檢察機關，指令遷西縣檢察院以不存在犯罪事實對馬樹山依法撤回起訴，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馬樹山一案快速反轉。

1月21日，《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來到馬樹山家中，見到了這位卷入輿論風波的老人。簡短的談話中，無論是馬樹山本人，還是他的家人，提到最多的詞便是“相信”：相信法律、相信組織、相信國家。

馬樹山：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馬樹山一案發(fā)生于2023年12月。當時，遷西縣委辦公室向遷西縣公安局報警，稱收到多封舉報縣委書記李貴富及縣委組織部部長鄭艷華問題的信件，這些信件反映的問題“無事實依據(jù)”。12月9日，年逾75歲的舉報者馬樹山被縣公安局刑事拘留。

2023年12月20日，遷西縣檢察院對馬樹山批準逮捕。8天之后，即2023年12月28日，遷西縣公安局對此案偵查終結，以馬樹山涉嫌誣告陷害罪，向遷西縣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

2024年1月2日，遷西縣檢察院向遷西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此時，遷西縣檢察院指控馬樹山的罪名已增加到兩項：誣告陷害罪和誹謗罪。

該案隨后引起最高檢高度重視，專門派出院領導前往河北指導案件辦理；會同河北省檢察機關，在審查核實的基礎上，指令遷西縣檢察院以不存在犯罪事實對馬樹山依法撤回起訴，并將依法作出不起訴處理。

1月15日，遷西縣人民法院準許馬樹山取保候?qū)?。失去自由?0天后，馬樹山終于回到家中。

以下為每經(jīng)記者（簡稱NBD）與馬樹山的對話（有刪節(jié)）。

NBD：您為什么堅持要做這件事？

馬樹山：都是反映當?shù)仡I導干部的一些問題，沒有個人私事。也是為了遷西發(fā)展和老百姓。

當時我直接是越級上訪省委，沒跟當?shù)販贤?，按組織程序應該溝通，但是這個書記是（唐山）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我只有越級上訪。

NBD：您在舉報后經(jīng)歷了哪些事？

馬樹山：我在看守所吃得飽睡得著。我代表老百姓，沒有代表我個人。

1月13日，（唐山）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來廣普，親自到那兒看我。他說：“老馬，你身體咋樣？”

我腰椎間盤突出，20多年了，睡熱炕沒事，不疼，在那涼炕肯定特別疼。第二，嚴重皮疹，在家炕熱沒事。第三個，我在北京住院，差點沒（熬）過去，得了個心肌梗（塞）。

說實話，委屈無所謂。我沒少挨陷害，我知道被陷害的滋味、苦頭。我不為別的，就是實事求是。必須得善良，（好的）品質(zhì)、品行才能推動發(fā)展，（這是）第一位的。

NBD：在經(jīng)歷這件事后，對您個人有什么影響？

馬樹山（停頓良久）：法律是公正的，相信黨組織。

NBD：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嗎？

馬樹山：我沒有，看組織。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相信組織。

律師解讀：加強制度建設 防范類似情況發(fā)生

在馬樹山離開的日子里，他家人的生活又有哪些改變？

記者找到了正在忙碌工作中的馬樹山女兒，但她婉拒了記者的采訪。“因為現(xiàn)在老爺子也出來了，還是那句話，我們也不需要咋這咋這了，都沒必要了”。旁邊，一位自稱馬樹山家屬的男士說：“無罪釋放就中了，剩下別的事我們也管不了，也不管?！?/p>

馬樹山女兒表示，已經(jīng)有很多人找過他們，但“我們不需要幫助”，相信國家最后會給一個公平合理的交代。

實際上，馬樹山一案不僅在社會層面引起熱議，也引發(fā)了法律界的廣泛討論。

最高檢黨組書記、檢察長應勇在近日的座談會上特別提到馬樹山一案，他表示，檢察機關履職辦案必須堅持嚴格依法辦案、公正司法，必須堅持以事實為根據(jù)、以法律為準繩，決不能出現(xiàn)沒有犯罪事實予以逮捕、起訴的案件。對檢察機關在此案事實認定、法律適用、強制措施適用、監(jiān)督履職等方面存在的嚴重問題，要在查清事實、準確定責的基礎上，按照司法責任制規(guī)定，嚴肅追責。

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周小羊律師在接受《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當事人進行相關檢舉，即使真的是檢舉失實，但不是故意誣陷，而是揭露失實，（這種情況）刑法明確規(guī)定不適用誣告陷害罪這一罪名。此外，馬樹山是寄出信件，是在一個合理限度內(nèi)的監(jiān)督和檢舉，也不符合情節(jié)嚴重這個構成要件。

周小羊表示，這一案件在推進過程中確實存在不符合常規(guī)的地方。一是從刑拘到逮捕、到移送審查起訴、到移送法院，期間速度特別快?！叭绻f真的是案件定性沒有異議，要快速打擊，那當然可以縮短周期。但是在這個案件當中，就我常年從事刑事辯護（的經(jīng)驗）來看，這個速度是非常之快的?！贝送猓R樹山本人年齡已經(jīng)達到75歲。像這樣的案件，即使真的構成犯罪，在推進過程中也完全不必要逮捕，是可以取保候?qū)彽摹?/p>

周小羊建議，對于領導干部來說，因為掌握權力，站在風口上必然要面對監(jiān)督，也當然要保持相當?shù)目酥坪椭t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除非有人真的到網(wǎng)絡上惡意傳播，捏造事實、抹黑，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必須依法依規(guī)來處理和打擊?！斑@種打擊要非常審慎，因為稍不留神，就會使得正常的輿論監(jiān)督寸步難行?！?/p>

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主任朱勇輝律師在接受《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建議，要避免類似情況發(fā)生，一方面，應在避免相關人員違法干預司法活動上進一步加強制度建設，另一方面，也要從制度上進一步保證司法機關能夠按照法律規(guī)定獨立行使其司法權力。此外，從司法機關內(nèi)部來講，如何既保證辦案機關本身對案件質(zhì)量的把控，又避免辦案人員因“長官意志”而不顧法律，這也是需要考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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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刑辯律師朱勇輝解讀“馬樹山案”：控告本地官員涉罪案件，本地司法機關應回避

每經(jīng)記者：楊煜 每經(jīng)實習記者：于怡朗

近期，河北省唐山市遷西縣馬樹山一案在法律界引發(fā)廣泛討論。從馬樹山因舉報當?shù)仡I導干部而被逮捕、起訴，到最高人民檢察院介入，會同河北省檢察機關，指令遷西縣檢察院以不存在犯罪事實對馬樹山依法撤回起訴，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馬樹山一案快速反轉。

“此案教訓深刻，全國各級檢察機關都要引以為戒、舉一反三，切實防止此類案件發(fā)生。我們的檢察院是人民的檢察院，必須把屁股端端地坐在老百姓這一面，確保檢察權為人民行使、讓人民滿意。”最高檢黨組書記、檢察長應勇指出。

那么，在這一案件中，有關機構在案件審查中可能存在哪些問題？被舉報人是否通過其職權和影響力干預了案件進程？當事人馬樹山能否申請國家賠償？對我國的法治建設和司法實踐有哪些啟示？

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主任朱勇輝律師在接受《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電話采訪時表示，在談追責時，要看辦案機關是由于對法律理解和認識的偏差而辦錯案件，還是明知當事人馬樹山?jīng)]有犯罪事實而對他批捕和起訴，這兩種是無罪和有罪的追責。

朱勇輝表示，要避免類似情況發(fā)生，一方面，應在避免相關人員違法干預司法活動上進一步加強制度建設，另一方面，也要從制度上進一步保證司法機關能夠按照法律規(guī)定獨立行使其司法權力。此外，從司法機關內(nèi)部來講，如何既保證辦案機關本身對案件質(zhì)量的把控，又避免辦案人員因“長官意志”而不顧法律，這也是需要考慮的地方。

如何理解“不存在犯罪事實”？

2024年1月2日，年逾75歲的遷西縣退休干部馬樹山因通過郵寄信件給河北省、唐山市及遷西縣黨政領導干部，反映、舉報現(xiàn)任遷西縣委書記李貴富等人用人、城市建設等方面存在的問題，而被遷西縣檢察院向遷西縣法院提起公訴。

據(jù)媒體報道，遷西縣公安局是以馬樹山涉嫌誣告陷害罪，向遷西縣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但在遷西縣檢察院向遷西縣法院提起公訴時，馬樹山的“罪名”已增加到兩項：其一，誣告陷害罪；其二，誹謗罪。

隨后，該案引起最高檢高度重視，專門派出院領導前往河北指導案件辦理；會同河北省檢察機關，在審查核實的基礎上，指令遷西縣檢察院以不存在犯罪事實對馬樹山依法撤回起訴，并將依法作出不起訴處理。

朱勇輝表示：“不存在犯罪事實”存在多種解讀的可能，第一，可能是指當事人有控告行為，但反映的信息都是真實的，無論是誣告陷害罪還是誹謗罪，其前提都是捏造不存在的虛假事實，如果有關機關迅速查明了馬樹山舉報屬實，那就不存在犯罪事實；第二，可能是指當事人“既告了，告的也不屬實（或待查）?！敝煊螺x認為，馬樹山?jīng)]有使他人無端受到刑事追究的犯罪故意，只是對控告信息掌握不全或者個人認識錯誤，在這種情況下即使馬樹山“錯告了”，從定性上也不構成犯罪，那也就不存在犯罪事實。

朱勇輝表示，在檢察機關對馬樹山作出不起訴決定以后，當事人可根據(jù)不起訴決定的具體情況來看是否具備申請國家賠償?shù)臈l件。對于不起訴，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四種形式，即絕對不起訴、相對不起訴、存疑不起訴和附條件不起訴，每一種不起訴在國家賠償法里對應的情況不太一樣。如果當事人具備申請條件，可以對他在被逮捕期間的羈押時間申請國家賠償，即在刑事司法活動中人身受到損害，申請國家賠償。

如何看待本案辦案節(jié)奏“過快”？

1月1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召開座談會，會上，最高檢黨組書記、檢察長應勇特別提到了馬樹山一案。

應勇表示，檢察機關履職辦案必須堅持嚴格依法辦案、公正司法，必須堅持以事實為根據(jù)、以法律為準繩，決不能出現(xiàn)沒有犯罪事實予以逮捕、起訴的案件。對檢察機關在此案事實認定、法律適用、強制措施適用、監(jiān)督履職等方面存在的嚴重問題，要在查清事實、準確定責的基礎上，按照司法責任制規(guī)定，嚴肅追責。

對此，朱勇輝認為，在談追責時，要看辦案機關是由于對法律理解和認識的偏差而辦錯案件，還是此前明知當事人馬樹山?jīng)]有犯罪事實卻對他批捕和起訴，這兩種是無罪和有罪的追責。

如果僅僅是辦案人員因為業(yè)務不精、法律認識錯誤等業(yè)務水平上的問題，那應該依法依規(guī)依紀追究責任。但是，如果是明知當事人不構成犯罪還去批捕起訴，可能涉嫌徇私枉法罪。關于本案的追責人員范圍，首先案件的偵查人員和審查起訴人員有可能涉及相應責任，其次辦案機關的相關領導如果錯誤指揮，根據(jù)具體情況也可能被追究責任，此外，被馬樹山控告的人如果對案件的辦理存在不當干預，也必須被追責。當然，本案具體是什么情況，對各責任人追究何種責任，還得以調(diào)查組最后查清的事實來進行認定。

另一個引起廣泛討論的問題在于該案件的辦案節(jié)奏之快。據(jù)媒體報道，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偵查和起訴。

對此，朱勇輝表示，這個辦案節(jié)奏本身不違法，因為刑事訴訟法只限定了最長的辦案期限，并沒有限定最短的辦案期限，因此不能從直接違法的角度來評判這個辦案速度。但是，從他作為辯護律師的辦案經(jīng)歷來看，這個案子的辦案速度確實“顯得過快，非常少見”，“這里面到底有什么原因，是否受到不當干預甚至非法推進，現(xiàn)在還沒有更多的事實依據(jù)，目前只能說似乎是一種不太正常的辦案節(jié)奏，有待官方調(diào)查以后再通過進一步的事實來說明問題?！?/p>

如何“引以為戒”，防范此類案件再發(fā)？

朱勇輝表示，要避免類似情況發(fā)生，一方面，應在避免相關人員違法干預司法活動上進一步加強制度建設，另一方面，也要從制度上進一步保證司法機關能夠按照法律規(guī)定獨立行使其司法權力。此外，從司法機關內(nèi)部來講，如何既保證辦案機關本身對案件質(zhì)量的把控，又避免辦案人員因“長官意志”而不顧法律，這也是需要考慮的地方。

從具體措施來看，朱勇輝指出，司法機關和辦案人員在辦案過程中，客觀上可能會受制于一些法外因素干擾，他建議在回避問題的制度建設上或可做一些更明確的規(guī)定。

目前，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二十九條第四項規(guī)定，“與本案當事人有其他關系，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的”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偵查人員都應當自行回避。不過，朱勇輝指出，這一規(guī)定是兜底條款，實踐中往往因規(guī)定不明確而不被適用。

在馬樹山一案中，當?shù)毓矙C關、檢察機關和縣委書記之間沒有直接的隸屬關系，如果要引用刑事訴訟法第二十九條第四項規(guī)定，實際上很難明確地講他們之間有什么“關系”，這種“關系”是否可能影響案件的公正處理。但從社會現(xiàn)實和生活經(jīng)驗來講，顯然公眾都會認為這種機關之間存在相互影響的關系，盡管不是直接管理和指揮的關系。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如果辯護人引用該條款要求當?shù)氐霓k案人員和司法機關回避，一些辦案機關則往往以“這種關系不足以或者不能夠影響案件公正處理”為由，拒絕辯護人、當事人提出的回避申請。

因此，朱勇輝建議，應該通過司法解釋或者其他規(guī)定，把這種因控告當?shù)剌^高級別黨政官員而涉嫌誣告陷害罪或者誹謗罪的特殊案件，明確規(guī)定為屬于刑事訴訟法第二十九條第四項的“與本案當事人有其他關系，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的”情形之一，當?shù)厮痉C關應予以回避。

也就是說，對于公民控告本地一定級別的官員犯罪，因控告行為而涉嫌誣告陷害罪、誹謗罪時，對于該控告人涉嫌犯罪的偵查、審查起訴、審判，應當移交被控告人所在地之外的其他地方司法機關辦理，這也許能從一定程度上避免類似馬樹山案件再次發(fā)生。

早前報道

“遷西縣一退休干部舉報縣委書記后被逮捕”事件調(diào)查核查工作正在全面深入開展

河北省表示將對馬樹山舉報的問題進行全面核查 圖/視頻截圖

1月12日，媒體報道“遷西縣一退休干部舉報縣委書記后被逮捕”事件，河北省委高度重視，立即部署對事件開展調(diào)查核查。省紀委監(jiān)委、省委組織部、省委政法委、省法院、省檢察院、省公安廳等部門直接調(diào)度，第一時間派出工作組趕赴遷西縣，會同唐山市對案件辦理情況進行全面調(diào)查，對當事人舉報的問題進行全面核查。

目前，對錯誤羈押、錯誤逮捕、錯誤起訴已依法予以糾正，責任追究等工作正在按法定程序開展。工作組負責同志表示，其他各項調(diào)查、核查工作正在抓緊進行，一定堅持實事求是、依法依規(guī)，在國家有關部門指導下，徹查相關違紀違法行為，切實維護社會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