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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奧運會結(jié)束后，諶利軍忽然覺得，時間變慢了。

8月初，他回到北京，一個人在體育總局的宿舍里隔離。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僅剩的活動便是用一根彈力帶鍛煉——網(wǎng)友們稱之為“冠軍鍛煉法”。

他在微博上發(fā)布了彈力帶鍛煉視頻，視頻中的諶利軍裸著上身，站在一面米白色的墻壁前，一邊對著鏡頭講解動作，一邊示范?？粗R利軍健碩又顯眼的肌肉，網(wǎng)友評論，“不把我們當(dāng)外人”。

在東京奧運會獲得舉重男子67公斤級金牌后，似乎沒人比微博熱搜更懂諶利軍。過去的一個月里，熱搜從“諶利軍逆轉(zhuǎn)奪冠展現(xiàn)中國力量”“諶利軍最后一舉孤注一擲了”，到“5年前的里約諶利軍無奈傷退”“諶利軍含淚說自己太不容易”，再到“母親曾因家境不好勸諶利軍別練了”“從特困家庭走出的世界冠軍”。

諶利軍過去28年的人生，如走馬燈一樣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一閃而過。

所有的故事，似乎在2021年的夏天迎來了最好的結(jié)局：出身貧寒的少年，苦練舉重多年，經(jīng)歷過失敗和傷痛，最終，站到了奧運領(lǐng)獎臺的最高位置。曾經(jīng)的貧窮和艱難，也被一句“我靠自己的雙手改善了家里的條件”，“相信以后也會越來越好”概括。

“當(dāng)你接觸這個行業(yè)越來越久之后，你就越會感到舉重改變了你的命運?！碑?dāng)被問到改變命運的具體時刻時，諶利軍說：“拿冠軍的時候”。

7月25日，諶利軍在比賽中。當(dāng)日，在東京奧運會舉重男子67公斤級決賽中，中國選手諶利軍奪冠。新華社記者 楊磊 攝

“是比完了嗎？這是真的嗎？我在做夢嗎？”

“心里面沒有壓力了，就覺得時間過得慢了?！眽毫Π殡S了諶利軍5年。

2015年，22歲的諶利軍成為世界舉重錦標(biāo)賽男子62公斤級冠軍，并打破該級別的世界紀(jì)錄。在媒體的報道中，他是里約奧運會男子舉重項目“最穩(wěn)的一塊金牌”。誰也沒想到，第二年的奧運賽場，諶利軍因腿部抽筋而退賽。

諶利軍隨母姓，母親諶友珍記得，那年比賽，家里來了好多人，有縣城、鎮(zhèn)上的干部，也有親戚朋友和同村的村民。家里的墻壁已經(jīng)掛上了加油的橫幅，媒體也來了，鏡頭對著即將成為“奧運冠軍母親”的諶友珍。突如其來的退賽，讓諶友珍難過又震驚。

她不敢給兒子打電話，怕他心情不好。幾個小時后，諶利軍電話打過來，聲音小小的，幾乎聽不清?！八f‘媽，對不起’，意思是讓我失望了?！边@是諶友珍第一次聽到兒子用這種口氣講話，她一下就哭了，安慰他：“沒關(guān)系，你還有機會，這是意外?！?/p>

2021年，“機會”來了。7月25日，諶利軍獲得東京奧運會男子舉重67公斤級冠軍，這也是中國代表隊在此次奧運會上獲得的第六枚金牌。

這次比賽結(jié)束后，他也和母親打了個電話，說起比賽的情況，諶友珍跟兒子抱怨：“你抓舉成績那么差，還排在第四名，你想我急不急？”

按照奧運會舉重項目的比賽規(guī)則，運動員需要完成抓舉和挺舉兩項動作，每項動作各有三次試舉機會。最終總成績?yōu)閱雾梽幼髯詈贸煽冎?，并由此確定最終名次。抓舉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后，諶利軍落后對手6公斤，名列第四，他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這一仗不好打?！?/p>

沒來得及多想，到了挺舉環(huán)節(jié)，在對手以總成績331公斤完賽的情況下，諶利軍選擇挑戰(zhàn)一個不太常見的重量：187公斤。在過往的比賽生涯中，他最好的挺舉成績也是187公斤，僅出現(xiàn)了一次，在2019年的世界舉重錦標(biāo)賽。

和諶利軍無暇多想不同，3000多公里外的湖南安化，諶友珍“急得心痛”。她默默地把視線從電視屏幕上挪開，盯著墻壁上諶利軍爺爺?shù)倪z照，想著：“你還不去幫忙？要是這次失敗的話……”

諶友珍正在胡思亂想時，周圍的人開始尖叫，她把眼睛挪回屏幕，才發(fā)現(xiàn)兒子贏了。諶友珍也蹦了起來，抱著身邊的人就開始哭：“當(dāng)時就是覺得我兒子太苦命了，太不容易了?！?/p>

屋外燃起慶祝的鞭炮和煙花，村干部買來西瓜和礦泉水發(fā)給看比賽的村民們，人們抹著眼淚互相祝賀。

諶友珍計劃，等人都走了后，她要回到房間大哭一場，還要“睡兩天好覺”——比賽前一晚，她擔(dān)心到失眠了。

但是當(dāng)晚，諶友珍又一次失眠了——她實在太興奮了。

諶利軍也失眠了，“一天一夜都沒睡著”。他有點恍惚：“是比完了嗎？這是真的嗎？我在做夢嗎？”

8月19日，啟蒙教練蔣益龍在益陽少兒體校內(nèi)。新京報記者 李桂 攝

被選中的孩子

舉重生涯開始之時，諶利軍只有10歲，在村里的小學(xué)讀五年級。

2003年5月，他和父親去了一趟益陽市區(qū)。在那里，有個叫蔣益龍的陌生男人讓他跳遠(yuǎn)、做俯臥撐?！爱?dāng)時太小了，想法沒那么多。農(nóng)村小孩嘛，讓我跳遠(yuǎn)就跳唄，讓我做俯臥撐就做唄?！?/p>

18年過去，蔣益龍依然清楚地記得諶利軍赤腳在水泥地上的跳遠(yuǎn)成績：2米36?！澳鞘呛荏@人的一跳，”他說，對一般的孩子而言，一米三的個子，跳遠(yuǎn)能跳到一米八就很不錯了。在沒吃早飯和午飯的前提下，諶利軍還做了50個俯臥撐。蔣益龍覺得，夠了，這個孩子肯堅持、能吃苦?！坝械男『⒉荒艹钥?，做十幾次、二十幾次就不做下去了?！?/p>

他立馬打了個電話給湖南省舉重隊的教練——“發(fā)現(xiàn)天才了”。

年幼的諶利軍不知道，自己被冠上了“天才”的稱號。他回到安化老家，繼續(xù)和小伙伴們一起上學(xué)、爬樹、掏鳥窩、打架。諶友珍記得，諶利軍甚至在和鄰居家小朋友打架時，也能體現(xiàn)出力氣大的優(yōu)勢：他總能推倒個子比自己高的小朋友。

諶利軍說，自己從小成績不好，好動，“挺皮的”。惹父親生氣時，父親轉(zhuǎn)身想拿個棍子打他的工夫，他就已經(jīng)跑到十多米外了。

到了暑假，之前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來了好幾次家里，諶利軍大概知道，這個人想讓自己“練體育”。

他不明白“練體育”意味著什么，但他“不喜歡讀書，喜歡玩，喜歡到處跑”。體校成了一個不用上那么多文化課，又有許多同齡朋友可以一起玩的地方，諶利軍想去。諶友珍記得，每次教練一到家里，諶利軍就抱著對方的腿不松手，生怕教練走了。

蔣益龍選中諶利軍的理由有很多，但一切選擇的源頭，在于諶利軍的父親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力士”。楊林村的村干部羅雙新記得，諶父曾和村里人一起到浙江寧波打工，擔(dān)石頭、挑水泥，因為力氣大，工資拿的都是雙倍。

蔣益龍見過諶父，身高一米七出頭，體重卻有220斤，“身上沒有肥肉，非常健壯”，“站著像冰箱一樣，四四方方的”。

和父親比起來，諶利軍顯得格外瘦小：10歲的年紀(jì)，個頭不到一米三，體重也只有大約55斤；再加上偏黑的皮膚和偏黃的頭發(fā)，整個人看起來像豆芽菜一樣。

“力氣是有遺傳的”，蔣益龍稱之為“天賦”。在旁人看來諶利軍略顯瘦弱的身材，在他眼里，則意味著可塑性極強——瘦小的孩子訓(xùn)練效果反而會更好：“這樣練出來的肌肉都是扎扎實實的，能百分百拿出來用?！?/p>

蔣益龍甚至一開始就相信，只要這個孩子能堅持練下去，“他一定可以拿奧運冠軍”。

但諶友珍不想兒子去練舉重。她對舉重的所有理解都來自電視上播放的比賽，運動員看起來“身材不好，矮矮的，胖胖的”。

諶友珍最大的擔(dān)心是，家里經(jīng)濟(jì)條件不好，又在農(nóng)村，要是兒子長成這樣，以后“討不到老婆”。

暑假都快過完了，諶友珍還是沒同意，蔣益龍“嚇?！彼骸澳悴话阉偷轿疫@里來，你浪費的就是國家的人才?！?/p>

暑假結(jié)束前的最后一天，諶友珍抱著“干脆就賭一把”的心態(tài)，送諶利軍坐上了教練租來的拖拉機，倆人打著火把，就這么離開了老家，到益陽少兒體校去了。

8月19日，益陽少兒體校的訓(xùn)練館。新京報記者 李桂 攝

“只是在練著而已”

對一名10歲的孩子來說，舉重意味著什么？諶利軍只記得，“舉重的概念我都不知道，只是在練著而已?！?/p>

但在蔣益龍眼里，10歲是最適合打基礎(chǔ)的年紀(jì)?！皬膯⒚捎?xùn)練到拿全國冠軍或世界冠軍，一般都要10年以上，成績出得早的話，也需要8、9年?！彼f，男子舉重運動員最黃金的年齡一般是23歲到30歲左右，這個階段的肌肉力量是最強壯的。

因此，在正式舉起杠鈴前，練舉重的孩子要先進(jìn)行一年的身體素質(zhì)訓(xùn)練。在益陽少兒體校，擺在諶利軍面前的，便是無止盡的跑步、俯臥撐、蛙跳和“跳臺階”。

體校隱藏在益陽市的一片居民區(qū)中，在一棟棟六層的住宅樓中，夾雜著兩棟兩三層樓高的矮房子，那是孩子們的宿舍和食堂。訓(xùn)練館只有一層，蔣益龍說，這是由鍋爐房改造的。

體校的一切看起來都很陳舊：食堂的水泥外墻掉了一塊，露出紅色的磚塊，磚塊的縫隙里還長出了幾株不知名的植物；墻角不光長草，還發(fā)霉了，黑漆漆的一片。偌大的訓(xùn)練館里沒有空調(diào)，只有墻上掛著幾個小風(fēng)扇，到了夏天，更是炎熱。

曾經(jīng)，有家長帶著孩子來訓(xùn)練館，看到這樣的訓(xùn)練環(huán)境，一直追問蔣益龍：“你們是官方的還是私立的？條件這么差？”蔣益龍也只能笑笑解釋稱：是官方的，條件也確實不好。

整個訓(xùn)練館內(nèi)顏色最鮮艷、最新的東西，是一條掛在墻上的橫幅，上面寫著：學(xué)習(xí)諶利軍，破世界紀(jì)錄，奪世界冠軍。這是2015年諶利軍獲得世錦賽冠軍后掛上去的。

在體校的那幾年，諶利軍是一個聽話、認(rèn)真的孩子：“有的小孩逃學(xué)、上網(wǎng)，有的裝病、偷懶，他從來沒有過。”“跳臺階”的時候，到了最后幾步，有些偷懶的小孩就直接走上去了，但諶利軍每次都會堅持跳完全程。

比起“跳臺階”，諶利軍對體能訓(xùn)練的更多記憶和跑步相關(guān)?！拔也皇窍矚g跑步，但我們那時候需要跑步來提高身體素質(zhì)?！斌w校沒有操場，他每天要從學(xué)校跑到200米外的馬路上，再折返回來，不斷重復(fù)。

訓(xùn)練的第二年，諶利軍的父親被診斷出了糖尿病和腦癌，只能在家休息。羅雙新說，諶友珍的弟弟是殘疾人，沒有結(jié)婚，一直和大姐生活在一起。諶友珍的媽媽年紀(jì)大了，身體也不好。村里面雖然把諶奶奶納入了低保，但依然杯水車薪，整個家庭的收入主要靠諶友珍在瓦廠上班。

那時候，諶友珍每做一片瓦，能掙3.5分錢?！埃刻欤┳?0個小時，我都還舍不得松手，因為我們的錢不夠用?！蓖邚S做工至少需要兩個人搭伙干活兒，一個人把沙灰渣子磨碎，另一個人燒瓦。諶母工作“太拼命了”，很多男人都不愿意跟她一起做。

“我說你們可以慢慢做，不用那么辛苦，但我不行，沒人幫我的忙。”兒子在體校訓(xùn)練，算上學(xué)費、生活費、路費和零花錢，一年需要大概七八千元。諶友珍想著，要不別讓孩子練舉重了吧？她把諶利軍接回了老家。

但蔣益龍不愿意放棄，“從我的角度看，像這樣的家庭，如果他讀書或者做其他的事，還是會很艱苦的?！币彩窃谀菚r，蔣益龍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諶利軍培養(yǎng)出來。

他告訴諶友珍，錢的問題他來想辦法，“只要你把小孩交給我?！?/p>

后來，每次交錢的時候，諶友珍都是有一點交一點，一次學(xué)費要分好幾次才能繳清。實在沒錢了，蔣益龍就把這筆錢出了。那幾年，蔣益龍每個月的工資不到一千塊，有時補貼完孩子們，他還要借錢才能過日子。

蔣益龍對諶利軍的“偏愛”，和自己的經(jīng)歷相關(guān)：他也是舉重運動員出身。1986年，21歲的蔣益龍在湖南省級運動會上取得了名次后，安化縣體育局給他解決了縣城戶口并安排了工作，蔣益龍便從運動員轉(zhuǎn)身成了教練。

對蔣益龍而言，舉重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皩I(yè)上，本來還想（繼續(xù)）走一走的。但解決了自己的‘鐵飯碗’問題，就很知足了?！笔Y益龍說，對那個年代從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而言，這幾乎是最好的選擇。

他希望，通過舉重改變命運的事情，也可以發(fā)生在諶利軍身上。

諶利軍和母親的合照。受訪者供圖

舉重的意義

很難說清楚，諶利軍在哪一天真正明白了舉重的意義。

在益陽少兒體校的那幾年，諶利軍覺得，自己堅持訓(xùn)練就是“想了解它”，想在訓(xùn)練中弄明白“舉重到底是什么？”

比起“改變命運”，年幼的諶利軍首先需要解決的，是經(jīng)濟(jì)問題。父親患病后，他想在掙錢的同時兼顧舉重，進(jìn)入省隊成了最好的選擇。

在日常訓(xùn)練中，蔣益龍也總是用“進(jìn)省隊”來激勵孩子們：蛙跳跳到多少下，你就可以進(jìn)省隊了；省隊不光有工資，還有編制，以后都不用愁了。

2006年，13歲的諶利軍參加了湖南省級的運動會，拿到名次的運動員就有機會進(jìn)入省隊?！澳谴嗡×?，沒有拿到名次。”

蔣益龍記得，諶利軍的父母情緒都很低落，“比較失望”。蔣益龍只能趕到安化，跟他們做分析，“這次比賽沒拿到成績不要緊，反正我保證把你的小孩送到省隊去?！?/p>

彼時，蔣益龍已經(jīng)當(dāng)了十多年舉重教練，有天分又努力的，諶利軍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一個?！拔乙恢本瓦@么覺得，他就是可以?！?/p>

2007年4月，諶利軍又有了去省隊參加考核的機會。臨出發(fā)前，蔣益龍把諶利軍的被子、行李都帶上了，“當(dāng)時還沒確定要留下他，但我對他充滿了信心”。蔣益龍說，當(dāng)時諶利軍重50公斤，高翻（舉重的一個動作）的重量達(dá)到了110公斤，“那是非常少的”。

也正是憑借著高翻的重量，諶利軍留在了長沙。在長沙訓(xùn)練了近兩年后，他正式進(jìn)入省隊，每個月有一千多元的工資。每個月，除了負(fù)擔(dān)自己的生活開銷，諶利軍還能給生病的父親打200元的零花錢。村里沒有銀行，每個月諶父都要去縣里面取錢，“他爸爸都好高興的?！敝R友珍說。

但直到諶利軍進(jìn)入省隊，諶友珍都不確定送兒子去練舉重到底對不對，“要練到什么程度？練到什么時候？我都沒想過?！?/p>

諶友珍擔(dān)心：“要是沒練出成績就退役了，怎么搞？他是能到社會上去做個什么生意？還是能到工地上去做事？”

諶友珍記得，有一年，諶利軍從體?；丶遥退黄鸬讲藞@里澆水。諶友珍在前面擔(dān)著兩桶糞水，諶利軍在后面擔(dān)兩桶清水。結(jié)果諶利軍一路都搖搖晃晃的，還沒走到菜地，水就灑完了。“我說你怎么搞的，兩個桶都不能擔(dān)？他就說’媽媽我不能擔(dān)，我給你提’?！敝R友珍記得，諶利軍一手拎著一個桶，就像功夫片里的武僧一樣，穩(wěn)穩(wěn)地把水拎到了菜地。

“他的肩膀擔(dān)不了東西”。諶友珍覺得，兒子即便將來去了工地也賣不了苦力。

但在諶利軍眼里，進(jìn)了省隊后，眼前的路反而變得更清晰了：“你進(jìn)省隊想拿工資，拿了工資后想出成績，出了成績后想進(jìn)國家隊，肯定都有目標(biāo)?！?/p>

2012年春夏相交之際，諶利軍父親和叔叔在100天內(nèi)因病相繼去世，家里只剩下諶利軍和母親、奶奶三人相依為命。

8月19日，益陽少兒體校是諶利軍曾經(jīng)訓(xùn)練的地方。新京報記者 李桂 攝

冠軍的出路

所有的困難，在2013年的秋天迎來了轉(zhuǎn)機。那年9月的全運會上，諶利軍獲得男子舉重項目62公斤級的冠軍。這塊獎牌于他而言，意味著在男子舉重62公斤的級別“站住腳了”。

這也是他第一次覺得，原來舉重真的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全運會四年一屆，本身是一個大賽。當(dāng)你拿到（金牌）后，你也證明了自己，待遇可能就好一些了，也能看到自己的出路了。”

所謂“出路”，諶利軍如此解釋——“只要你到了一定水平，你就會想下一步怎么走。拿完世界冠軍，就想拿奧運冠軍；拿完奧運冠軍，還想拿下一屆（奧運冠軍）?！?/p>

全運會奪冠一個月后，諶利軍又成為世錦賽舉重男子62公斤級冠軍。諶友珍不擔(dān)心了：“即便退役，教練的工作怎么也得給他安排一個吧？”

羅雙新記得，奪冠后回家，他帶著村里的腰鼓隊、軍鼓隊，從縣城一路敲敲打打地把諶利軍接回了老家?？h城和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dǎo)也來了，分別給了他5萬元和2萬元的獎金。

靠著兒子得到的獎金，諶友珍簡單裝修了一下家里的房子，石頭地面變成了水泥地面，買了一臺雙開門的冰箱。她說，諶利軍最喜歡吃老家的臘肉和豆角。臘肉放進(jìn)冰箱，兒子隨時回家就都有的吃了。

2014年，諶利軍參加仁川亞運會，獲得了舉重男子62公斤級冠軍?；貒?，他給母親帶了個禮物——一塊手表。諶友珍猜測，這塊手表可能要一千多塊錢，諶利軍回了一句：“差不多”。

諶友珍不信，找了會上網(wǎng)的同事，一查才知道這是梅花表，“最少都要六七千塊錢。”

還有一次，諶友珍問兒子，隊里發(fā)了那么多鞋子，他又穿不完，能不能換一雙碼數(shù)小一點的，給自己穿。

“他說我給你買一雙就是了?！敝R利軍給她買了一雙“看起來質(zhì)量好好”的鞋子。

諶友珍日常的鞋子都是三四十塊錢，她猜，兒子買的鞋怎么也要一兩百元吧？諶利軍又說“差不多”。后來，她在路邊看到兒子買鞋的品牌，進(jìn)去問了問，才知道那雙鞋要六百多塊錢?！傲俣鄩K錢的鞋子買得我心痛?！?/p>

家里的經(jīng)濟(jì)條件切實好了起來。每當(dāng)諶利軍獲得一次冠軍，他都會給諶友珍打一筆錢?？恐鴥鹤颖荣惖莫劷?，諶友珍還清了家里的欠債，又一次把家里的房子裝修了一下：原本的水泥墻壁被刷上了石灰，裸露的窗框裝上了玻璃，慢慢的，沙發(fā)、電視、空調(diào)也都有了。

買了新電視后，諶友珍喜歡上了舉重比賽?！拔覀冞^去都不喜歡看的，就我兒子練舉重后，不管是大級別、小級別，只要是舉重，我們都喜歡看?！?/p>

舉重18年，諶利軍的“出路”終于明確清晰。

9月，是新一屆全運會。8年前的那屆全運會，是諶利軍舉重生涯最重要的比賽之一：因為這場比賽，他“出頭”了；8年后的全運會，諶利軍依然想贏，但他也明白：“誰都想拿冠軍，但沒有永遠(yuǎn)的勝者。”

至于壓力，諶利軍現(xiàn)在覺得，到了這個階段，心態(tài)反而更重要，“放開比就行了”。

舉重這件事要做到什么時候為止？年齡對運動員有著更特殊的意義。3年后的諶利軍，31歲，站在教練口中“男子舉重運動員的黃金年齡”的尾巴上。

31歲的諶利軍又會面臨什么樣的對手和挑戰(zhàn)？他不知道，但他有了一個學(xué)習(xí)的對象：呂小軍。今年夏天，37歲的舉重運動員呂小軍再次獲得奧運金牌，成為奧運史上奪冠年齡最大的舉重運動員。

諶利軍和教練說過，如果有機會的話，自己“還想去巴黎拼一把”。他還想像呂小軍一樣，把舉重這件事堅持得再久一點。

文 | 新京報記者 李桂 實習(xí)生 郭莉莉

編輯 | 陳曉舒 校對丨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