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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2
更新時間:2024-05-12 22:57:54作者:佚名
圖為李顯龍接受采訪
新加坡第三任總理李顯龍即將在5月15日卸下總理擔子,交棒給第四代接班人黃循財。
從1984年從政,至2004年出任總理,再到2024年卸任,兩個20年,李顯龍總理從新加坡建國總理李光耀和第二任總理吳作棟手中,接過這個從第三世界走入第一世界的小國,而且把這個“小紅點”管理得越來越閃耀。
卸任前夕,李顯龍分別接受了新加坡中文與英文媒體的采訪,從政治、經(jīng)濟、外交談到996、躺平族、人工智能、網(wǎng)絡(luò)詐騙乃至卸任之后的個人打算,信息量非常豐富。深圳衛(wèi)視直新聞摘取部分問答內(nèi)容,以饗讀者。
《聯(lián)合早報》:當前外部環(huán)境非常復雜,新加坡經(jīng)濟如何繼續(xù)創(chuàng)造價值和特色?
李顯龍:目前的世界、目前這個時代,國與國之間最缺乏的是互信。美國跟中國之間,或者甚至說區(qū)域里發(fā)生摩擦的時候,經(jīng)常都是因為國家之間互相猜疑,互相不信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新加坡如果是一個可信任的合作伙伴,那我們就能夠脫穎而出。在新加坡,政府的政策不會朝令夕改。你到新加坡來,我們告訴你,我們會給你這樣的服務和條件,我們會嚴格去遵循。
政治穩(wěn)定是很重要的。我們之所以可以做這許許多多的事情,是因為我們政治穩(wěn)定。我們做的決定是為長遠考慮,并且決定之后,我們可以長遠履行這個決定。你要在大士建一個新的海港,或在巴耶利巴建一個新的城市,或要做新加坡南部瀕水區(qū),這是三四十年、五十年的工作。如果你政治不穩(wěn)定,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它,或者你想了根本沒有辦法去實現(xiàn)。我們到目前為止還是能夠這么做。往下走,我們必須能夠維持這個政治穩(wěn)定,這個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的潛能,為新加坡人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工作、生活環(huán)境。
《海峽時報》:新加坡領(lǐng)導人即將交接,其他國家會否借此時機在外交政策上測試新加坡?
李顯龍:我不會感到意外。人們會想知道新領(lǐng)導人會怎么做,他們的政策是什么,個性如何,他的立場,他的強項和獲得多少支持,他是否有能力溝通并能堅持自己的立場,是否值得被認真對待。
黃循財副總理對此并不陌生。他在很久以前曾擔任我的首席私人秘書,隨我出席過很多會議,看到我怎么工作。擔任部長時,他也不時跟我一起出訪。他自己也多次出訪,去了美國,最近則去了法國和德國,會見了(德國總理)朔爾茨和(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他們與黃循財交談,評估他。在區(qū)域里,黃循財也會見了好幾個亞細安國家的領(lǐng)導人。
新的領(lǐng)導團隊必然會被測探,可能是輕微的試探,又或許會出現(xiàn)一些問題,對方可能會強硬一點,也可能不會。但我們必須預料到會被測探,并做好準備回應。不用嚴厲地回應,而是默默地堅守立場,讓人們知道,我們雖然換了領(lǐng)導人,但新領(lǐng)導層已準備好,而原來的領(lǐng)導層還在,為新團隊提供希望是有用的建議。
亞洲新聞臺(CNA):臺海危機是長期存在的爭議點。在此背景下,請分享對中美關(guān)系的看法。
李顯龍:中美關(guān)系起初是正面的,雖有問題但基本上仍相互合作,可如今兩國關(guān)系中充滿爭議……兩國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國家立場和國家利益上的根本矛盾非常深。這相信會持續(xù)很長時間,超過十年,可能20年或甚至更久。幸運的是,我們和中美兩國的關(guān)系都良好。
李顯龍稱我們和中美兩國的關(guān)系都良好,圖為中美國旗資料圖
我們和中國保持良好關(guān)系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新中共同合作開發(fā)蘇州工業(yè)園區(qū)、天津生態(tài)城,我任總理的20年里,我們也在重慶開展了第三個政府間的合作項目,推動互聯(lián)互通。我們也與中國簽署升級版自貿(mào)協(xié)定。整體而言,我們和中國的關(guān)系十分親切友好。我想,他們知道我們希望跟他們有更多合作,我們并不反對他們。
與此同時,他們知道雖然我們大多數(shù)人是華族,但是我們和中國不同。這是很重要的。如果我們能維持一個基于國家利益的正常關(guān)系,它就不能是基于種族認同。或者,我們該怎么說—你不能說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祖先,所以我們必然有共同的歷史。
我們和多個大國都是朋友。我們希望他們有建設(shè)性地在本區(qū)域活動,幫助維持區(qū)域的安全和繁榮,美國人正在這么做。正因我們是朋友,當他們有事相求時,我們有時能幫上忙。
譬如有一天,我們接到一通電話說:“(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想見(朝鮮勞動黨)金正恩總書記,你覺得他能在新加坡見面嗎?”我們問:“幾時?”對方說下個月。于是我們趕忙安排并舉辦了會議。我們所做的只是為這個場合倒倒茶,但這顯示雙方都能接受新加坡,我們對他們并沒有不友善,他們信任我們,不只是信任我們的政策,也相信我們能讓事情順利進行。
新傳媒8頻道:現(xiàn)在年輕人比較注重工作與生活平衡,也有一些躺平族的出現(xiàn),總理怎么看?
李顯龍:躺平族我在國外讀過,在新加坡還沒有遇到多少個。
尋找工作與生活平衡,是可以理解,也是合理的要求。但是我們須保持競爭力,須維持雇主或者國際公司對我們的期望。以前我們?yōu)槭裁纯梢晕顿Y?因為成本低,人們愿意努力,愿意拼,因為整個環(huán)境好。但是要工作與生活平衡地去拼,這跟以前就不完全相同了。其他國家的人,他們還在拼。
職工總會時不時組織考察團到我們鄰國去考察,工會領(lǐng)袖去了回來告訴我,大開眼界。因為這些地方的人,他們的饑餓度比我們高。年輕、肯干、很努力,并且辦事能力不錯。他們可能沒得到最高教育水平,但是他們聰明、會學。
我問工會領(lǐng)袖,你告訴新加坡會員,他們有什么反應?他說,有些會員了解,知道自己必須檢討,須多努力。但是也有一部分還是不明白,因為他們沒有親眼看到別人那么辛勤努力。他們還以為,你說競爭是什么,就是外勞來新加坡工作嗎?外勞工作12小時,我不能工作12小時,那你不如叫他們不要來,我的壓力就減輕了。這是很嚴重的誤會。外勞不在新加坡,不等于他們不會跟你競爭。
我們必須維持高水平、高效率,但同時要維持工作與生活平衡,可持續(xù)在這個水平維持我們的生產(chǎn)力和收入、整個生活素質(zhì)。我們不希望大家996,每天(從早上)9點鐘(工作)到(晚上)9點鐘,一個星期工作六天。中國他們也不愿意996了,所以我們不需要這么做。但千萬不要去“躺平”或“內(nèi)卷”,因為“躺平”“內(nèi)卷”你可能站不起來了,那就完蛋了。
我想,年輕人其實大致上是愿意工作的。他們也知道,如果你要達到更好的水平,那你就必須下一番功夫,因為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必須肯干。
《聯(lián)合早報》:講到傳承,你也是一個祖父,你在跟你的孫女交談或者是溝通的時候,有沒有用華語?
李顯龍:我用華語。我跟孫輩交流完全用華語,我夫人跟他們交流就用英語,希望他們長大后可以掌握雙語。
《聯(lián)合早報》:在多使用華文方面,其實您本身是一個例子,您對華文似乎有一種情感聯(lián)系。用華文的時候運用自如,是超越商業(yè)用語的。您怎么保持這種聯(lián)系?
李顯龍:我們必須繼續(xù)推動華語,必須維持這個雙語的優(yōu)勢或者雙語的競爭力。也是要花功夫,也不容易。因為有時工作忙了,花多時間做別的東西,沒那么多時間仔細看報紙或者仔細去看《8視界》( 新傳媒8頻道新聞節(jié)目)。過后讀,不成問題;要講,那需要花一些功夫做好準備。今天要和大家交流也做了一番準備。不然的話,大家聽得出你的華文生疏了、僵硬了,需要再補習了。
語言是這樣的,如果你不用它,就會流失。以前李資政經(jīng)常說,他長大后才學華語,所以總要不斷地維持,不然失去的話就找不回來了。他認為我年輕的時候從幼稚班讀華校一直到高中,學了超過12年,甚至是15年,雖然我可能有段時間沒用到華語,但以后需要的時候,還可以找回來。我覺得這沒那么簡單,但無論如何我還是繼續(xù)努力。我希望大家都有這個精神。
希望是如此,可是每一個孩子都不相同,所以我們要慢慢看,她們還小。
新傳媒8頻道:你在網(wǎng)上非?;钴S,喜歡跟大家分享你的jalan jalan(走走),卸下總理職務后,會不會繼續(xù)經(jīng)營社交媒體?
李顯龍:首先我只是一個“小紅人”,跟網(wǎng)紅相比,我真的是小巫見大巫。當然,卸任之后我會繼續(xù)保留我的社媒賬戶,也會繼續(xù)上帖子。我希望新的領(lǐng)導、新的總理也漸漸在社交媒體上建立自己的粉絲群。我相信他會這么做,他不一定經(jīng)常去攝影,但是他的 guitar (吉他)技術(shù)還不錯。
《聯(lián)合早報》:下來去走走的時候,也會帶孫女去嗎? 你接下來會不會有多一些時間陪陪孫女呢?
李顯龍:希望會有。她們很樂意跟我們在一起,我們也很樂意照顧幾個孫女,看她們長大。她們現(xiàn)在年紀還小,發(fā)育得很快,每次看到她們,她們已經(jīng)學了新的東西,已經(jīng)會用新的詞句,已經(jīng)會問一些新的問題。我相信以前我孩子小的時候也經(jīng)歷過這個成長過程,可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可能淡忘了,或者當時還太年輕,沒注意到這一切。現(xiàn)在有第二個機會去學習孩子成長的過程,很有滿足感。
《海峽時報》:你會鼓勵你的孩子,任何一個孩子從政嗎?
李顯龍:如果他們不是我的孩子,而且感興趣,我會。但他們是我的孩子,門檻就會更高。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孩子表示興趣,而我的孫女太小了。
新傳媒8頻道:總理卸任之后,有沒有什么事情特別想做的?會不會用“技能創(chuàng)前程”計劃來報讀一些課程?
李顯龍:技能創(chuàng)前程,我累積了可能不少,至少今年有4000元的政府津貼,可能用來上攝影課程,或者AI的課程。原理上我了解電腦是怎么樣運作的,也了解AI是什么一回事,但是現(xiàn)在先進的AI怎么從那個基本的運作原理產(chǎn)生,我完全不了解。我看過一些解釋,但還是不了解,所以有機會就要去上課。
另外,可能可以多讀一點書,從政期間,吸收新學問的機會沒那么多了,知識庫就慢慢慢慢淘空了。最近我看到早報報道臺灣一個老作者齊邦媛去世了,她生在中國東北,黑龍江還是吉林省,在最東北方,一直輾轉(zhuǎn)千里,后來100多歲去世了。她90多歲的時候?qū)懥艘槐緯毒蘖骱印?,是她的人生?jīng)歷。我下載了,還沒有機會讀。希望卸任之后有機會去讀這本書。
新傳媒8頻道:剛才你提到你要上人工智能課程,你有沒有想過要創(chuàng)造一些什么人工智能應用?
李顯龍:幫助部長寫演講稿,或者幫助政府部門寫給媒體的回信。這些都是不簡單的工作,必須要有政治意識,并且要對課題有足夠的掌控,要傳達什么信息、 反駁什么謬論,要用很精簡的文字,兩三百個字寫一封信,或者一兩千字寫一篇人家愿意聽的演講稿?,F(xiàn)在ChatGPT還是做不到。
2004年8月,李光耀(左)在李顯龍宣誓就任新加坡總理后上前祝賀
新傳媒8頻道:能總結(jié)一下,你那么多年的政壇生涯有沒有什么遺憾,或者不舍?
李顯龍:沒有什么遺憾,應該做的,我們已經(jīng)做了,成績讓人家去評估,不是我的責任。
今天新加坡是一個閃耀的“小紅點”,國家富強,人民安居樂業(yè),大家都以新加坡人的身份感到自豪,我覺得很安慰。這些都是大家的努力所造就的,謝謝大家的努力和支持。
《聯(lián)合早報》:在這個目前這樣復雜的環(huán)境下交班,你的心情會七上八下嗎? 你現(xiàn)在心情是怎么樣?
李顯龍:很平淡,拿得起放得下,能夠平穩(wěn)的交班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很多國家沒辦法準備或者準備了沒辦法實行。我們已經(jīng)兩次順利交班,這是第三次。我希望能夠一樣順利,一樣平安地進行。
來源丨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