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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廣西柳州田塘汽車營地漆黑一片，借著房車帳篷上的燈光，我們圍坐在戶外，喝露營地老板娘自釀的重陽酒，吃著蘇敏現(xiàn)炒的家常菜。

蘇敏和汽車營地老板娘一起聚餐。

蘇敏興致很高，細心地關(guān)照在場的每一個人。她講起車隊走“新藏線”的驚險經(jīng)歷：兩輛車在鋒利的石子路面爆胎，一輛車被山上的滾石擊中，一面車窗報廢，唯有她開著小車Polo安全通過，“因為我當(dāng)頭車，你要看準時機一踩油門轟過去。”

自從2020年9月開始自駕游，59歲的蘇敏已經(jīng)在路上三年零五個月，走過中國的230多個城市。而這段旅程的起點是一條自拍視頻，她講述自己婚姻生活的壓抑，并決定逃離。

蘇敏給我們展示她的旅行軌跡。

蘇敏的故事傳播甚廣，她被描述為中國的“娜拉”。但女性勵志不是故事的全部，那些纏繞不清的糾結(jié)，那些有過傷痛又想要接近的時刻，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中國式的家庭故事。

在路上

去年12月中旬，我們在廣西柳州三江旅游集散中心第一次見到蘇敏。她梳著馬尾辮，穿著黑色衛(wèi)衣、牛仔褲，盤腿坐在房車的沙發(fā)上。她邊擺弄正在充電的口袋相機，邊從沙發(fā)旁的儲物架上掏出一臺GoPro11運動相機。

這些起步價兩千多元的拍攝裝備，蘇敏視為寶貝。她說：“打仗時，這就是你的槍。你沒有槍打啥仗？”

平日里，蘇敏白天趕路，下午拍視頻，晚上直播。待洗完碗筷，把房車帳篷收起來，她才有時間躺在床上編輯視頻文案。“有靈感了，一個多小時寫完；沒靈感了，弄兩三個小時?！彼璩?點前很少睡過覺，最晚熬到凌晨3點。

女兒杜曉陽經(jīng)常半夜收到蘇敏傳來的視頻素材，她現(xiàn)在專職負責(zé)剪輯。銷售出身的女婿劉偉偉負責(zé)安排蘇敏的直播選品、廣告對接、媒體采訪。

外出的三年，蘇敏的飛行里程七萬多公里，幾乎都是接到主辦方的邀請去參加活動?！皬B門、廣州、深圳、重慶、成都、上海，來回飛了好幾次?！?/p>

夜晚的柳州起風(fēng)了，室外溫度只有五六度，榕樹葉幾次刮上褲腳，蘇敏依舊保持微笑，端坐在戶外，邊吃飯邊直播，房車的儲物架上塞著商家寄來的商品。

蘇敏在直播中。

這樣的生活，蘇敏并不覺得疲憊，她在采訪中提到的“累”關(guān)于其他：比如不到20歲時，她在化肥廠“三班倒”，半夜下班還要給三個弟弟做飯——天不亮就開始發(fā)面，把酵母水倒入面粉中，加一點點油，反復(fù)揉搓，蒸出來兩大鍋饅頭卻只夠弟弟們吃兩頓，隔天又要重新做。

另外一次，她主動提到“累”，是結(jié)婚以后，她要獨自應(yīng)對家務(wù)、接送杜曉陽上學(xué)，又要找一份環(huán)衛(wèi)工、裁縫、送報員或者超市營業(yè)員的工作。

那時候她在超市上班，下班后見縫插針地刷劇，而現(xiàn)在她的房車上有電視機，但很少打開過了。

這些年在路上，已經(jīng)是比“刷劇”豐富得多的經(jīng)歷：她在海南用兩天時間學(xué)會了沖浪；跟著來采訪她的記者，學(xué)會用無人機；到杭州參加品牌方舉辦的線下派對，第一次穿上了婚紗。而她結(jié)婚時，穿了件紅棉襖就被丈夫接回家了。

2021年6月，蘇敏第一次去布達拉宮。

如今，她的微信好友除了家人之外，大多是路上認識的朋友和采訪過她的記者。但當(dāng)我們提出想跟她的朋友聊聊時，她突然謹慎起來：“不想讓別人來證明我”。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我們又開車走了半個多小時山路，蘇敏終于打破了沉默。她說起一位路上認識的旅友，曾特地打電話給她，希望她不要在媒體面前提起自己的名字，哪怕只是網(wǎng)名。

蘇敏說，那時她失落了一瞬，但很快釋然——對于別人來說，旅行只是暫時的，終歸要回歸家庭。而她不一樣。

“家”

不管是父母的那個家，還是丈夫在的那個家，蘇敏都曾想逃離。

她在西藏昌都山區(qū)長大，父親年輕時援藏，轉(zhuǎn)業(yè)后在當(dāng)?shù)氐霓r(nóng)具廠做管理事務(wù)長，母親隨遷做倉庫保管員。由于母親有高原性心臟病，一年有近半的時間頻繁往返醫(yī)院。蘇敏從小就要照顧三個弟弟。

蘇敏舊照。受訪者提供

蘇敏記得，小學(xué)大課間操音樂一響，別的同學(xué)做廣播體操，她就從山坡上的學(xué)校往山下的家里跑，提前回家添木頭燒火，把米飯蒸上。二弟是在她背上長大的，有次二弟在她背上睡著了，她一路哭著跑回家，以為弟弟丟了。三弟則是在她懷里長大，蘇敏抱著三弟和同學(xué)拿鉤針鉤花，一不小心鉤針從三弟的耳朵上穿過去，弟弟的耳朵從此落下了疤。

在22歲的蘇敏看來，只有結(jié)婚才能擺脫這樣的生活。杜誠和蘇敏相親認識，他在鄭州水利局下的一個分公司上班。蘇敏想，結(jié)婚后，自己搬到廠里住，丈夫在鄭州上班，“離得遠，也管不了我?！?/p>

但結(jié)婚不到三年，蘇敏工作的化肥廠倒閉，她帶著兩歲的女兒杜曉陽到鄭州投奔丈夫杜誠。

年輕時，蘇敏和杜誠的合照。

杜誠的老家在農(nóng)村，剛結(jié)婚時，一個姐姐，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在老家。只有杜誠一個人上班，他每月要補貼父母。杜曉陽小學(xué)三年級時，杜誠拿到了單位指標房的名額，他們一家搬出職工宿舍。購房的幾萬塊錢有一半是借的，全靠杜誠的收入還貸。

也許是因為原生家庭拮據(jù)，杜誠把錢看得重。他剛參加工作，每月收入30元6角，到了月底還能存下10塊錢。

有次蘇敏母親生病，她用了丈夫的醫(yī)保卡買藥，第二天杜誠就改了密碼。他后來向我們解釋：“用一次就代表會用第二次，各人負責(zé)各人的父母?！?/p>

2006年，杜曉陽去西安上大學(xué)。杜曉陽記得，父親只出學(xué)費，但生活費占開支大頭。她問杜誠要生活費，他說：“我現(xiàn)在忙，叫你媽給你打?！蹦菚r蘇敏做送報員，月收入只有一千多元，每次打給杜曉陽五六百。

在蘇敏印象里，杜誠“處處管著她”：糾正她的走路姿勢，要求她坐下來的時候，不能翹二郎腿，穿的裙子必須過膝；不能穿白鞋，因為在杜誠的老家，白色不吉利。

一次，蘇敏和鄰居聊起計劃生育政策，晚上回家杜誠打了蘇敏，他說：“計劃生育怎么能在大眾廣眾之下當(dāng)閑話說？”

杜誠承認自己“大丈夫主義”。他向我們提起和蘇敏打架的一次經(jīng)歷，是自己在單位食堂打飯，一名職工朝他碗里咳嗽了一下，“心里頭不舒服，回家也不想讓她吃?！?/p>

蘇敏回憶起來，杜誠的話有時候像刺一樣扎進她心里：他和工友在門崗打牌喝茶，蘇敏和工友的妻子一塊送報紙，推著車賣冰棍。她聽見兩人在不遠處調(diào)侃：“你看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像我們坐著打個牌、喝個水，一個月三四千拿到手了。有些人啊，從早忙到晚，也就掙了一千多塊錢?！?/p>

為了能接送杜曉陽上下學(xué)，蘇敏做了十年的送報員。她每天五點起床，騎電動車去報社領(lǐng)報紙，七點多把杜曉陽送到學(xué)校，上午十點送完報紙再買菜做飯，等杜曉陽回家午休。

而蘇敏印象里的杜誠，下班回家后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等她做好飯喊他。有次，家里的燈拉線開關(guān)壞了，蘇敏催他修了幾次，他都說：“行，下回吧?！碧K敏實在等不及，自己踩著椅子重新接了一條拉線。

蘇敏說，她很早就想過離婚，但為了孩子一拖再拖。杜曉陽上小學(xué)，她怕離婚對孩子不好。因為房產(chǎn)證寫的杜誠的名字，她不相信杜誠會給撫養(yǎng)費?！皟蓚€人在一起都AA制，離婚了（他）怎么可能給撫養(yǎng)費？”

蘇敏一家三口合照。

杜曉陽上了大學(xué)后，曾勸過蘇敏離婚。但她擔(dān)心， “單親家庭不利于女兒找對象?！?/p>

2021年1月，我們到海南三亞第一次采訪蘇敏。那會兒，蘇敏已經(jīng)當(dāng)了外婆，雙胞胎外孫在上幼兒園，她離開家自駕旅行不到4個月。但她對于離婚依舊顧慮重重，“女兒已經(jīng)忙到焦頭爛額，如果再加上一個脾氣臭的老人，女兒的身體如何能吃得消？”

婚姻

去年12月底，我們在鄭州見到了杜誠。

63歲的杜誠身材微微發(fā)福，跟想象中那個說狠話的丈夫不同，他看上去溫吞，甚至有時露出害羞的神情。

蘇敏的丈夫杜誠。

蘇敏離開家后，杜誠獨自生活。接受我們采訪時，他靠在沙發(fā)上，雙手環(huán)抱胸前，感慨現(xiàn)在 “非常辛苦”：他上午打乒乓球，中午自己買菜做飯，晚上將就一頓。為了圖省事，中午用過的碗筷，杜誠攢到晚飯前再刷，每天只炒一盤菜。家里的電視機經(jīng)常開著，只為了聽聽聲音，打發(fā)寂寞。

杜誠和蘇敏沒有加過微信，他們是家庭群里的“群友”。杜誠是群里分享鏈接、節(jié)日祝福最頻繁的成員，但很少收到回應(yīng)。他近兩年下載了抖音，有時點開蘇敏的短視頻，“看看她走哪了？”但從不點贊、評論。

蘇敏在不同的場合講過他們的婚姻細節(jié)。久未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xué)把蘇敏的報道轉(zhuǎn)發(fā)給杜誠，他表面不在意，但心里覺得別扭，“家丑不可外揚。”“人家家庭吵吵鬧鬧沒人說出來，唯獨我這個出來了，我不是成了壞人。”

為此，快90歲的姑父還把他責(zé)罵一頓，讓他趕緊坐飛機去把蘇敏接回來。杜誠嘴上應(yīng)著，但心里清楚蘇敏不會跟他回家。

2022年9月，杜誠第一次意識到蘇敏有了離婚的想法。起因是蘇敏回家沒有通知杜誠，他們在女兒家碰巧遇到。他像往常一樣，用嘲諷的語氣問候蘇敏：“你還知道回來？混不下去了？”蘇敏沒有像過去一樣和他吵，他感受到她的冷淡，沒有上桌，自己端著吃了一碗飯就走了。

幾天后，蘇敏在女兒女婿的陪同下去找杜誠。蘇敏主動開口：“要不咱倆就離婚吧?！倍耪\不同意，他摔門離開，跑出了小區(qū)。他琢磨著，只要躲著蘇敏，緩一緩說不定還有余地。此后，蘇敏再為離婚的事情找他，他都躲著不見，說不在家。

杜誠回想，蘇敏決意離婚，因為他表現(xiàn)不夠好。

蘇敏剛開始自駕游，車上的ETC綁定的是杜誠的微信，有次蘇敏走高速刷了八十多塊錢，杜誠的電話緊接著來了。他給蘇敏打預(yù)防針，說，“她要全走高速，我工資才多少錢，我支持不了?！?/p>

另外一次，蘇敏在新疆旅游碰到杜誠的老同事，才得知杜誠把六千多元的退休金，故意說少了一千。

杜誠對我們說，他想給自己留點養(yǎng)老錢。三年前，他查出肺部有良性結(jié)節(jié)，每半年到醫(yī)院復(fù)查一次。盡管醫(yī)保報銷比例達95%，他還是給自己買了一份重疾險。

在女兒問他要大學(xué)生活費時，他想蘇敏有，就先花蘇敏的。“自己手里有錢，心里踏實?！?/p>

但現(xiàn)在杜誠沒有以前睡得踏實了，有時凌晨三點會醒。他說，蘇敏和他在家睡上下鋪，長期旅行不在家，他都能接受，唯獨離婚對他打擊太大。

夜里睡不著，他漫無目的地刷手機，安慰自己往好處想：只要不離婚，蘇敏總會回來的。

他還在網(wǎng)上看“如何好好說話”，指導(dǎo)“夫妻關(guān)系”的視頻，但實踐起來很難，贊美妻子“說不出口”。

杜誠比蘇敏大四歲，他抿著嘴，有些急切地發(fā)問：“她真不照顧我咋辦？”

我們問蘇敏，如果杜誠發(fā)生意外，你還會去照顧他嗎？

蘇敏沉默了一會兒，說：“以前我想有可能，現(xiàn)在我是不可能。我寧愿給女兒看孩子，讓女兒去照顧他?！?/p>

蘇敏曾想，在外面跑一段時間，可能（兩個人）脾氣會變好?！耙谴蠹夷軌蛘f得開，繼續(xù)過也不是不可能?！钡姷蕉耪\，對方質(zhì)問她，“你還知道回來嘞?”“混不下去了是吧。”蘇敏感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脾氣了，“我一聽到（他講話）就想發(fā)火，心里煩，就吵架，摔碗打鍋。”

由于結(jié)婚證丟了，蘇敏想要離婚必須先補辦結(jié)婚證，再領(lǐng)離婚證。但杜誠不配合，蘇敏也害怕再走一次結(jié)婚流程。因此，在蘇敏向法院起訴離婚后，“離婚”依舊是懸置的問題。

采訪時，杜誠面前的茶幾上擺放了一盤白糖糕，他說，上次去女兒家買過，杜曉陽愛吃，他就又買了一份，想給女兒一個驚喜。

現(xiàn)在，他是一名逐漸衰老的父親，比過去更想接近她們。

“親密感”

在通往柳州市區(qū)方向，崎嶇坎坷的狹長山路上，對向車道一名騎電動車的女孩摔倒了。蘇敏減緩車速，反復(fù)問：“我們要不要下去扶？”但只要她停車，兩邊車道就都會被堵住。

透過后視鏡，我們看到女孩自己站了起來。又開了一段路，蘇敏用力地抓了一下方向盤，說：“哎呀，我現(xiàn)在特別后悔沒停下來問問?！?/p>

她是個熱心腸，相信在外面跑就離不開互相幫襯。2022年在川藏北線317國道，她遇見一個騎摩托車去西藏旅游的小伙子連人帶車掉進了路邊的溝里。她用自己的車綁著拖車繩拉他。幸好后來遇到巡邏警察，五六個人合力把小伙子和摩托車拉了上來。

蘇敏記得，自己以前騎電動車送報紙經(jīng)常摔倒，報紙?zhí)貏e重，一個人扶不起來，路上總有好心人給她搭把手。

這些陌生人的善意她記了十幾年，而來自最親近的人的傷害，也在她心底烙下了一塊。

蘇敏說，自己是被傳統(tǒng)塑造的女性。有媒體用“勤勞、隱忍、軟弱”來形容她，她覺得貼切。親情這個詞對她來說，是復(fù)雜的。

2023年5月，蘇敏回家探望腰部摔傷的母親。她給八十多歲的母親買了一個9999元的金戒指。十多年前，她還在送報紙，母親看鄰居阿姨戴的金項鏈好看，蘇敏用年底工資加獎金四千多元給母親也買了一條。

蘇敏作為長姐，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常跟三個弟弟說：“等將來我有錢了，請大家吃一碗燴面?！彼ぷ鞯牡谝粋€月，就請弟弟們吃了燴面。

在女兒杜曉陽看來，蘇敏渴望家庭生活，渴求那種親密感。

如今，蘇敏的社交賬號綁定的是自己的銀行卡。她手頭存了一些錢，就以外孫交學(xué)費的名義，給女兒轉(zhuǎn)賬一兩萬，相當(dāng)于女兒給她剪輯視頻的工資。蘇敏說，她不想女兒重復(fù)自己的人生。

但她自己還是很儉省。從第一天見面起，我們就聽到她抱怨“視頻博主太燒錢了?！碧K敏的房車五百塊錢的油，能跑500多公里，兩三天就用完了。她每行駛八千公里，就得去4S店保養(yǎng)一次房車，一次要花一千塊錢。為了省錢，蘇敏從不去洗車店。天氣好的時候，她自己提著水桶爬到車頂，用拖布擦一遍，再接上水槍沖洗。一個小時下來，她已滿頭大汗。

為了省十幾塊錢的打車費，在貴州六盤水，蘇敏把房車停在露營地，徒步三公里去菜市場買菜。回來時，她拎的東西太多，傷到了胳膊，開車只能用一只手打方向盤。直到2022年9月回鄭州，她才去中醫(yī)院熱敷、烤電了20天治好。

在杜曉陽眼中，母親其實很能干。她送報紙兩年，當(dāng)上片區(qū)的小組長，管理七八個人。為了增加報紙訂閱量，她別出心裁地給片區(qū)內(nèi)四五個小區(qū)住戶寫信。她連續(xù)多次被評上先進工作者，還因為送報紙業(yè)績突出上過河南省電視臺。

蘇敏年輕時做過裁縫。 蘇敏微博 圖

杜曉陽懷上雙胞胎之前，蘇敏在超市零食區(qū)賣貨。每天站八個小時，到了月末盤點，夜里兩三點才回家， “別人中間會偷著出去休息，但她不會?！币灾劣诙艜躁杽偵旰⒆?，超市老板娘就去了她家，想請?zhí)K敏回去上班。

蘇敏起初在平臺上做號，是看到有旅行博主自駕旅行可以賺錢。當(dāng)時，她的退休工資只有兩千三百元，想邊旅居，邊賺路費。她給杜曉陽講她的想法，杜曉陽覺得行不通。那時，蘇敏只有一臺Polo小車，短視頻對她來說，也是新鮮事物。

但蘇敏很快在網(wǎng)上花199元報了視頻剪輯課。離家前，她在自己的賬號上發(fā)布了幾十條做飯、生活分享類的視頻，積累了十幾個粉絲。入駐平臺一個月，流量翻倍后，她到家門口的燒烤攤要了羊肉串和一聽啤酒，獨自慶祝。

蘇敏的直播間網(wǎng)友留言。

去年12月18日，蘇敏要到上海參加活動，我們一同去往機場。蘇敏換上面料柔軟，不常拿出來穿的白色羽絨服。她說，早期注冊QQ的時候，女兒給她起名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頭像還是一把槍，她自己改名叫“香奈兒”?！案杏X這是一個自己永遠用不上的品牌?！?/p>

如今，她的化妝品也大多是女兒買的或品牌方贈送的。她知道，自己不會一直是網(wǎng)紅，被關(guān)注，也許再過幾年，她的身體狀況也無法獨自應(yīng)對路上的生活。

現(xiàn)在她的目標是，攢錢把女兒女婿資助她買房車的15萬還上，她還想在女兒住的小區(qū)給自己買一套房子，和杜誠分開住，那間房子也許就 “刷一下墻，買最便宜的木制地板，畢竟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

孩子放假時，杜曉陽會帶上兩個孩子陪母親旅游一陣子，也想讓她回家跟他們住，但蘇敏不想摻和女兒的生活。偶爾睡不著的時候，蘇敏看網(wǎng)絡(luò)小說《元后傳》，講一個天才醫(yī)學(xué)博士，穿越成了楚王棄妃，在古代救死扶傷，丈夫逐漸了解、愛上她的故事。

她想，即使穿越過去，如果沒有一技之長，也可能過著悲慘的生活。她羨慕那些被丈夫?qū)櫝伞肮鳌钡呐?，可是她從不敢幻想愛情——她覺得自己長相普通，再婚就是“半路夫妻”，對方不可能比愛自己的孩子更愛她?！拔腋杏X浪漫好像不屬于我，我也不屬于浪漫?！?/p>

蘇敏離開家已經(jīng)超三年。

“我不想活在別人的壓力下，我不想活在世俗的眼光下，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是個沒用的人?！痹谂匀丝磥?，或許蘇敏從未真正自由過，但現(xiàn)在的她，為自己感到高興。

（文中杜誠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