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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李東 實習記者/ 張爔文 何欣欣

編輯/ 石愛華

落馬前的王文海

“洛陽盜墓賊，不怕刑警隊，老大在紀委，誰敢與其作對，就把誰雙規(guī)”。這是20多年前，流傳于洛陽民間的一段“盜墓賊之歌”，反映的是以“宋氏兄弟”為首的盜墓團伙，盜掘古墓、走私文物，并在河南紀檢系統(tǒng)“保護傘”王文海的庇護下，迫害洛陽刑警的現(xiàn)實。

2002年底，公安部牽頭組建“12·10”文物倒賣專案組，針對“宋氏兄弟”等盜墓團伙開展刑偵工作，期間曾查獲上百條文物犯罪線索，涉事人員近百人。2004年，偵查工作進行期間，專案組多名警察突然被“雙規(guī)”，后被調(diào)離偵查崗位或調(diào)離公安系統(tǒng)。專案組查獲的線索無人再敢深入追查，文物倒賣專案就此擱淺，導致部分涉案人員脫罪或輕判。

近20年后，隨著王文海的落馬，其他保護傘被抓，“12·10”文物倒賣專案重啟調(diào)查。2023年8月，“宋氏兄弟”團伙部分盜墓賊被公訴，王文海等保護傘“逼?！睂０競刹樾袆拥倪^程也得以公開。

洛陽地區(qū)被挖盜的墓?

被干擾的專案組

洛陽，十三朝古都。根據(jù)公開資料，洛陽城北邙山一帶土厚水低，宜于殯葬。早在唐代，就有“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的詩句。但因盜墓猖獗，這些陵墓在2013年時已經(jīng)呈現(xiàn)“十墓九空”狀態(tài)。

新中國成立后，相關部門曾對盜墓行為進行過打擊，但上世紀80年代再度猖獗。2002年，一名自稱廣州文物愛好者的人，在洛陽老城附近的一家民宅里看到了“漢唐文物”二百多件，讓他印象深刻的，是一匹1.2米高的抬蹄大披鬃三彩馬，堪稱國寶。他估計，一屋子文物的市場價至少五千萬元。

2002年底，這位文物愛好者將看到的情況寫舉報信反映給公安部。他在舉報信中寫到，洛陽市博物館收藏的文物，在數(shù)量、品位方面都無法與這屋子的文物相比。據(jù)他打探，這些文物的存放者是當?shù)氐摹八问闲值堋保瑩?jù)說“宋氏兄弟”控制著洛陽市的文物走私生意，從盜挖到收購、運輸，都有參與。

北青深一度獲得的材料顯示，公安部收到這封舉報信后，時任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作出批示，要求一網(wǎng)打盡。2002年12月10日，公安部刑偵五局組織河南、廣東兩省公安廳有關領導召開會議，對案件進行研究。時任河南省公安廳廳長張程鋒批示，抽調(diào)可靠、得力人員，針對文物案組建“12·10”專案組。

書面文件顯示，河南省公安廳副廳長為專案組組長，河南省公安廳刑偵部門和洛陽市公安局為主要成員。洛陽市公安局負責案件具體偵破工作，洛陽市公安局時任局長張?zhí)珜W為專案組副組長之一。

據(jù)專案組民警介紹，經(jīng)前期了解，“宋氏兄弟”共有四人，舉報信中點名的是老大宋彥彬和老三宋彥慶，兩人為盜墓、倒賣文物犯罪集團首腦；老二宋彥海、老四宋彥洪是洛陽公安系統(tǒng)警察，其中，老四的岳父時任洛陽市委副書記。這樣的背景讓專案組倍感壓力。

經(jīng)過前期3個月的秘密偵查，專案組發(fā)現(xiàn)，宋家老大和老三及其團伙骨干成員何建康等人已經(jīng)形成較為固定的犯罪組織。這個組織在地下文物市場形成了壟斷之勢，涉及盜掘古墓、倒賣走私文物的重大妨害文物管理犯罪，還涉及綁架等暴力犯罪。

據(jù)專案組成員介紹，案件秘密偵查階段，就出現(xiàn)專案組成員被威脅、外部人員說情等干擾。后經(jīng)公安部、河南省政法委召開會議協(xié)調(diào)，濟源市公安、檢察機關參與專案組偵查和監(jiān)督工作，干擾情況得到一時緩解。

專案組沒想到，偵查過程中還會出現(xiàn)更大的阻力。

廣州文物愛好者的舉報信

“失敗”的抓捕行動

專案組民警介紹，偵查初期，大量存放在宋家的文物被轉(zhuǎn)移、破壞，涉案人員也出現(xiàn)逃跑跡象。專案組當即決定秘密抓捕，但沒想到的是，抓捕消息走漏，專案組行動被迫提前。

2003年1月13日，專案組進行了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集中抓捕行動。這天下午4點左右，洛陽市各級公安機關和洛陽市武警支隊都接到集合通知。晚上7點，近500人在武警洛陽支隊教導隊營部集合，他們分成42個抓捕小組，準備行動。直到夜里出發(fā)前，各小組才知道各自的具體任務。

行動持續(xù)到第二天天亮，此次行動，共抓獲犯罪嫌疑人21名，查獲各類文物336件。但重點抓捕目標宋彥彬和宋彥慶及其團伙骨干成員均逃脫。

集中抓捕行動結束后，專案組通過技偵手段發(fā)現(xiàn)，14日0點38分，洛陽市公安局警察曲金華與老三宋彥慶的手下何建康手機通話77秒。專案組懷疑，是曲金華走漏抓捕消息。

曲金華與“宋氏兄弟”的交往，最早可以追溯到1980年前后，當時曲金華在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任緝私隊副隊長。他經(jīng)常光顧宋家經(jīng)營的飯店和茶館，因此認識了宋氏兄弟。

北青深一度獲得的材料顯示，雙方相識后，曲金華起初想將宋家老大和老三發(fā)展為“線人”，利用他們獲取文物犯罪線索，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也販賣文物。宋氏兄弟提供的線索，多是針對宋家的對手。

記者從在案資料中發(fā)現(xiàn)，宋家老大和老三曾參與過一個倒賣文物案件，曲金華本來要帶隊抓人，但分得兩人送來的30萬元贓款后，便不再追究。此外，宋家兄弟曾利用手下何建康等人，多次從盜墓人員手中低價收購文物，再高價賣出。曲金華曾抓過何建康一次，查扣了運輸工具。老三宋彥慶私下出面說情后，曲金華放人還車。

在案資料顯示，宋氏兄弟曾向曲金華提供過一個上海文物販子的線索，一個綽號“上海陳”的人到洛陽，從另一文物販子手里買了幾件唐三彩，成交價40萬元。老三宋彥慶得知后，命人將消息提供給曲金華?！吧虾ｊ悺痹俚铰尻枙r被曲金華抓獲。宋彥慶出面說情，“上海陳”退贓40萬元后被釋放。此后，“上海陳”只從宋家買文物。

類似的事情，曲金華在洛陽做過多次，后來發(fā)展到，他與宋彥慶一起到廣州，名義上是抓文物販子，實則由宋彥慶找廣州文物販子向他自首并退贓。不當面退贓者，會被帶回洛陽處理。這樣做的目的之一，是向港澳文物販子釋放信號：與洛陽宋家以外的文物販子合作就會被抓。

曲金華在后來的調(diào)查中提到，在與宋氏兄弟的交往中，他自覺越陷越深。但宋家兄弟提供的線索讓他工作上干出了成績，職務得到提升，因此沒想過收手。

2003年1月，專案組對宋氏兄弟等文物販子進行秘密抓捕時，曲金華的職務是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四大隊大隊長，但他被借調(diào)到河南省紀委已經(jīng)半年多。

對于曲金華與宋家兄弟的勾當，“12·10”專案組集中抓捕行動前并不明確知曉。但鑒于他們接觸頻繁，專案組在2003年1月13日行動當天，派人通知曲金華配合專案組調(diào)查。曲金華以“正在辦理紀委大案為由”沒有露面。

“12·10”專案組懷疑曲金華走漏風聲后，于2003年1月20日向洛陽市紀委請示，建議市紀委對曲金華采取強制措施，但未被采納。

除了曲金華有走漏風聲的嫌疑外，專案組發(fā)現(xiàn)，抓捕行動當晚，“宋氏兄弟”中的老四，時任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四大隊秘書科民警的宋彥洪，在集中抓捕后，與老大宋彥彬，有過三次通話。專案組向洛陽市紀委建議控制宋彥洪，也未被采納。

此外，書面文件顯示，宋氏兄弟中的老二宋彥海，當年任河南省孟津縣公安局局長，他當年也指使兩名警察幫助宋家兄弟藏匿。

宋氏兄弟經(jīng)營的文化城一角

逼停專案組調(diào)查的“導火索”

2003年1月的集中抓捕行動后，“12·10”專案組組長、副組長曾到河南省紀委請示，建議控制正被省紀委借調(diào)的曲金華。但專案組當時并未掌握曲涉案的實質(zhì)證據(jù)，曲當時正在參與辦理省紀委的“石發(fā)亮案”，河南省紀委未采納專案組建議。

“石發(fā)亮案”是當時河南省紀委著重辦理的大案之一。石發(fā)亮曾任河南省交通廳廳長，2002年底，他因多項違紀違法問題被河南省紀委“雙規(guī)”。

曲金華得知“12·10”專案組想要控制自己的事后，“覺得委屈”，找到了時任河南省紀委第五監(jiān)察室主任王文海幫忙，通過王文海的幫助，他得以向省紀委領導當面報告，自稱遭人陷害。曲金華稱，自己在緝私隊工作期間，曾打擊過一個涉黑團伙。團伙頭目名叫王躍峰，曾與宋氏兄弟多次發(fā)生沖突。王躍峰的親屬是“12·10”專案組的成員之一。曲金華謊稱，“12·10”專案是王躍峰為打壓宋氏兄弟買通公安高層編造的一個案件，專案組想要調(diào)查他，是王躍峰親屬的報復行為。

曲金華還向王文海謊稱，“12· 10”專案組監(jiān)控了王文海的手機，希望王文海出手阻止“12·10”專案組繼續(xù)偵查。

在案資料顯示，1995年到1998年，曲金華與王文海同被中紀委抽調(diào)到云南辦案，兩人因此相識。王文海稱，曲金華向省紀委領導匯報時，他不知道曲金華與宋氏兄弟之間的勾當。因一起辦案多年，他對曲金華比較信任，對曲的匯報內(nèi)容未起過疑，也未核實過真假。

而王文海在長達一年的時間里，遲遲沒有做出實質(zhì)性動作去阻止“12.10”專案組。他比較關心的是一個叫蔡武堂（現(xiàn)已病亡）的文物販子。

蔡武堂是“12·10”專案組在統(tǒng)一抓捕行動中抓捕的文物販子之一。專案組核心成員遭迫害與他有很大關系。

根據(jù)在案資料，蔡武堂1955年生人，自1984年開始在洛陽倒賣文物，多次被公安機關打擊。1991年，在河南省紀委任職的王文海到洛陽辦案，過程中認識了蔡武堂。蔡武堂看中王文海的官職，有意與王文海結交，便主動找機會接近王文海。王文海并不反感，去廣州度假也帶著蔡。

1996年前后，蔡武堂因為販賣文物被汝州市公安局抓獲，王文海向時任平頂山市公安局長施壓，蔡獲釋。1997年前后，蔡武堂多次送錢給王文海，王文海沒有拒絕過。

1998年，王文海任河南省紀委第四監(jiān)察室主任。8月份的一天，夜里11點左右，他駕駛一輛武警牌照的黑色奧迪轎車，在鄭州市緯一路與經(jīng)五路交叉口，撞上了一輛摩托車。對方腿部受傷，“比較嚴重，好像斷了”。

王文海稱，奧迪車是另一專案組的配車，前擋風玻璃處放有河南省紀委的案件特別通行證，他自己是省紀委的干部，因害怕影響面子和仕途他一心想著如何逃避責任，趕緊逃跑，沒叫急救。

肇事后，王文海先打電話給一個河南省級官員的女婿郭志斌。郭趕到現(xiàn)場，王隨即離開；離開現(xiàn)場后，王文海打電話給曲金華，商量逃避責任計策，又打電話給蔡武堂，想讓蔡武堂“頂包”。洛陽市西工區(qū)委一領導的司機連夜將蔡武堂送到鄭州，與王、曲匯合。

經(jīng)商量，蔡武堂找來刑滿釋放不久的高和平，以“日后會用得著大領導”為誘惑，讓高和平頂包。因高和平?jīng)]有駕照，在王文海指示下，洛陽市車管所于事發(fā)次日，給高和平辦出了首次領證日期提前的駕照。最后，醫(yī)療費、賠償費、修車款等由蔡武堂支付，事故責任由高和平承擔，事情就這樣處理了。

蔡武堂在與王文海接觸過程中還發(fā)現(xiàn)王文海有情人、并且存在插手政府工程等情況，再加上參與了“頂包”事件，蔡武堂覺得掌握了王文海的犯罪證據(jù)。因此，被“12·10”專案組抓獲后，蔡武堂不做供述，他確信王文海為了自保，會想辦法“撈”他。

王文海承認，當時，他心里很清楚，他和曲金華、蔡武堂一損俱損。曲金華的匯報、蔡武堂的被抓都成為他為了“自?！倍群Α?2·10”專案組成員的導火索。

宋氏兄弟中的老二宋彥海，曾在洛陽公安系統(tǒng)工作，后因涉嫌窩藏罪被逮捕

調(diào)查刑警隊的“小金庫”

王文海后來被調(diào)查時稱，因蔡武堂被抓后隨時可能撂出“頂包”的事，加上“12·10”專案組堅持要抓曲金華，他擔心曲金華和蔡武堂為換取從輕處理而供出他違法亂紀的事情，迫于被動的形勢，他決定出手，找到“12·10”專案組成員的一些問題進行“反擊”，變被動為主動。

材料顯示，2003年1月底，早在得知蔡武堂被抓后，王文海就有意將“石發(fā)亮案”的辦理進度放慢，讓河南省紀委領導感受到，“12·10”專案組的調(diào)查行為對省紀委的工作造成巨大影響。2004年2月初，王文海覺得，省紀委領導對洛陽刑警已出現(xiàn)不滿態(tài)度，他認為“反擊”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

曲金華得知王文海要“反擊”時，馬上找了調(diào)查“12·10”專案組成員的借口：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私自設有小金庫，涉及幾千萬元，很多都被私分和行賄了。

王文海聽后很興奮，但覺得不能直接查，得有個“正當理由”，便讓曲金華將“小金庫”之事寫信舉報，寄給河南省紀委。

王文海解釋，之所以要寄舉報信，是因為在省紀委里，他任職的科室分管洛陽，無論省紀委哪個領導批示，案件怎么流轉(zhuǎn)，最后一定是到他手上，由他處理。“有領導批示，可以加大辦案人員重視程度和查處力度”。

2004年2月9日河南省委副書記、省紀律委員會書記李清林對匿名舉報信進行了批示，這封信幾天后果然到了王文海手里。按照當時紀委線索核查程序，要先初查線索真實性，再查是否涉及省管干部，最后決定哪級紀委辦理。王文海跳過這些程序，直接讓下屬楊文生帶著從“石發(fā)亮案”專案組抽調(diào)的辦案人員和洛陽市紀委的人進駐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

自2004年2月27日起，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辦公室、財會室、倉庫都被搜查，賬本、電腦都被扣壓。刑偵支隊會計馮愛陽、出納張淑葕、秘書科長孫聚欣、刑科所長張冠章等10多人被陸續(xù)“雙規(guī)”。

事實上，王文海當時知道，“小金庫”是歷史遺留問題，很多單位都有，不是秘密。但他仍要查，還給辦案人員的組長開會，要求必須查出問題。

當年，大河報對奧迪車撞擊摩托的交通事故進行了報道，當時，王文海找人頂包，逃避了事故責任

“出逃”的專案組

在案資料顯示，2004年3月4日，洛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以單位名義將刑警支隊財務管理情況作了梳理，并向正在調(diào)查“小金庫”的河南省紀委人員作了詳盡匯報。但這并沒有起到實質(zhì)作用。

小金庫問題被調(diào)查之初，洛陽市公安局的領導層就覺得奇怪，他們認為省紀委不應該越過市紀委，直接去查市公安局支隊的賬。他們陸續(xù)了解到，“小金庫”調(diào)查人員在詢問涉案警察時，主要問題并沒有圍繞“小金庫”展開，而是詢問“12·10”專案組的工作進展情況。被調(diào)查人員不說，就會遭扇耳光、不給飯吃、不讓睡覺等虐待。

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刑警陸續(xù)發(fā)現(xiàn)，唯獨刑偵支隊四大隊沒有被查，而四大隊正是曲金華所在的大隊。王文海后來承認，“小金庫”調(diào)查組帶隊人員楊文生與曲金華私交很好，不查四大隊是為了保護曲金華。

截至2004年4月初，王文海主導的“小金庫”調(diào)查組并沒有查到曲金華所舉報的資金問題。王文海后來稱，查小金庫是幌子，真實目的是為了報復“12·10”專案組副組長張?zhí)珜W等成員，逼迫專案終止調(diào)查。

之所以報復張?zhí)珜W，是王文海得知，張?zhí)珜W手上或已掌握他犯罪的證據(jù)。

張?zhí)珜W手中的證據(jù)來自文物販子蔡武堂，蔡武堂被羈押在焦作市博愛縣看守所一年間，因等不來“撈人”消息，他為了爭取立功輕判，決定檢舉王文海。2004年3月下旬，蔡武堂以“有重要犯罪線索，要舉報”為由，點名要見洛陽市公安局局長張?zhí)珜W。

2004年4月初，見到張?zhí)珜W后，蔡武堂說出“交通肇事頂包事件”等內(nèi)容。張?zhí)珜W覺得事關重大，便先將蔡武堂轉(zhuǎn)押到洛陽市欒川看守所秘密羈押。2004年4月14日，“12·10”專案組制作了蔡武堂的檢舉筆錄。

4月14日這天，帶隊制作蔡武堂檢舉筆錄的是張建岳，他在4月17日突然被“雙規(guī)”。18日，刑偵支隊政委王宗文也被“雙規(guī)”。此時，“12·10”專案組民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主要辦案人員陸續(xù)被“雙規(guī)”。

王文海承認，張建岳等人與“小金庫”根本不沾邊，對這些人采取“雙規(guī)”措施都是他決定的，因為這些人都跟“12·10”專案有關。張建岳是“12·10”專案主要辦案人員，“雙規(guī)”他是想讓他說出偵辦過程，對其他辦案人員形成威懾。

據(jù)張建岳說，他被“雙規(guī)”期間，三天三夜不讓吃不讓睡，被直接逼問“12·10”專案偵辦情況。4月20日中午，張建岳趁看守人員熟睡之機，逃出“雙規(guī)”地點，躲了起來。

2004年4月19日，洛陽市公安局副局長、兼任“12·10“專案組偵察員的李小選接到通知，讓他晚上到洛陽市紀委。他輾轉(zhuǎn)找人打聽得知，王文海已經(jīng)準備將他“雙規(guī)”，他便連夜逃離洛陽，在上海躲避3天后，到了公安部。

“12·10”專案組成員中，接到“雙規(guī)”通知的、“雙規(guī)”幾天被放出來的、預感到“雙規(guī)”風險的成員陸續(xù)趕到北京。他們在公安部招待所匯合，一起向公安部反映遭遇。半個月后，河南省委常委召開會議，研究決定，將“小金庫”的事從省紀委交由洛陽市紀委負責，解除對民警的“雙規(guī)”措施。

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刑偵支隊的女會計并沒有被解除“雙規(guī)”。

在案材料顯示，2004年5月初，省紀委“小金庫”調(diào)查組的帶隊人員楊文生向王文海匯報，稱“小金庫”的事已經(jīng)查清，女會計沒問題，要對她解除“雙規(guī)”。王文海不同意，因為女會計供出的情況，不足以阻止“12·10”專案組追查曲金華和蔡武堂，王文海下令，將她異地關押到平頂山市紀委的“雙規(guī)”地點，繼續(xù)審。

2004年底，新?lián)Q的小金庫調(diào)查人員，跳過王文海直接向省紀委副書記匯報結案后，女會計才被解除“雙規(guī)”。據(jù)女會計后來講述，調(diào)查期間她曾遭遇毆打、罰跪、熱水燙臉等虐待。有9天9夜，她只喝了幾口稀面湯，體重驟降30斤。

王文海后來向偵查人員交代，當時不放女會計，是想牽制“12·10”專案組人員，避免重啟文物案的調(diào)查。

2023年8月，宋氏兄弟等人涉黑案件在南陽市法院開庭

保護傘“落馬”，舊案重啟

在王文海的施壓下，“2·10”專案組的調(diào)查工作不得不暫停，一些情況未能深挖。

截至2004年1月8日，專案組共抓獲犯罪嫌疑人89名，其中重要嫌疑人43名；掌握盜掘古墓、倒賣文物案件149起，涉及文物1116件，交易額1363.3萬元。繳獲各類文物565件，其中三級以上文物144件。

在專案組已經(jīng)查獲的案件中，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已經(jīng)達到起訴條件的案件有43起。未達到起訴條件的，自“小金庫”事件發(fā)生后，無人繼續(xù)偵查。

司法文書記載，自2004年下半年起，洛陽市公安局多民警受到撤職、降級、記過處分；專案組主要偵查人員陸續(xù)被調(diào)離公安系統(tǒng)、調(diào)離洛陽市局、調(diào)離刑偵崗位?！?2·10”專案案卷無人敢保管，有關宋氏兄弟的待查線索無人再敢過問。

根據(jù)“12·10”專案組尚且掌握的事實和證據(jù)，宋家老三宋彥慶被判刑5年6個月，服刑一段時間后，被監(jiān)外執(zhí)行。宋家老大外逃7年后投案，材料顯示，他因有精神疾病證明，而未受到刑罰處罰。蔡武堂獲刑1年8個月，2004年8月17日刑滿獲釋。曲金華未受到處罰，仍以借調(diào)名義在河南省紀委辦案。

此后，“盜墓賊之歌”在洛陽坊間流傳開來 —— 洛陽盜墓賊，不怕刑警隊，挖出古墓倒國外，越干心越黑；我是盜墓賊，老大在紀委，誰要敢和我作對，把他們?nèi)半p規(guī)”。

在過去的19年時間里，“12·10”專案組主要成員堅持控告王文海。而王文海則升任河南省監(jiān)察廳副廳長，還曾兼任河南省監(jiān)獄管理局第一政委和河南省政法委員會委員。

2018年3月，王文海在河南省司法廳廳長任上退休。2021年7月11日，王文海被河南省紀委監(jiān)委留置，三天后，河南省紀委監(jiān)委公布了這條消息。2021年7月21日，曲金華因涉嫌職務犯罪被南陽市紀委監(jiān)委采取留置措施。

2021年9月16日，中央督導組做出批示，要求徹查“12·10”專案中存在的漏人漏罪漏案及涉及的保護傘犯罪。同日，河南省公安廳牽頭，洛陽市公安局作為主要偵查單位，成立“9·16”專案組，對“12·10”專案重啟偵查，并在社會面征集有關“宋氏四兄弟”的犯罪線索。

在案材料顯示，因“12·10”專案組主要成員舉報，早在2005年，中紀委專程派人調(diào)查“交通肇事頂包”事件，但因為王文海、曲金華、蔡武堂、郭志斌定下“攻守同盟”計策，中紀委最終未能查實舉報。2022年3月，在“9·16”專案組調(diào)查中，王文海最終承認了“頂包”事件。

據(jù)王文海交代，自“頂包”事件發(fā)生后，蔡武堂以“幫了大忙”為要挾，向他要錢。曲金華得知情況后，給了蔡武堂20萬元。曲金華承認，這些錢的來源是宋氏兄弟。

曲金華承認，宋氏兄弟多次從販賣文物獲得的贓款中分給他一部分，他已經(jīng)記不清具體次數(shù)。他曾從宋氏兄弟處拿了一個十公分高的足金實心財神坐像送給王文海，明確向王文海說是宋家老三送的，“王文?？戳酥蠛芨吲d，很滿意”。宋氏兄弟還通過曲金華送給王文海一塊高檔手表。

曲金華說，“12·10”專案組“名存實亡”后，宋家老大、老三的犯罪行為沒有被深挖致使這兩人被輕判，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接受宋氏兄弟送的東西，王文海不會直接說什么。

曲金華還曾讓宋氏兄弟將兩個漢代圓鼎、兩個漢代銅鏡、一個唐代海獸葡萄鏡等12件品相很好的文物送到北京，由他送給王文海。王文海向“9·16”專案組偵查員稱，曲金華先后送給他一把青銅劍和兩面唐代青銅鏡，說放在辦公室里可以辟邪。

王文海交代，過去19年時間里，他的行為使曲金華多年來沒有被打擊，反而升職、正常退休；他的行為使“宋氏兄弟”得到了極大保護，勢力一步步壯大。在他的協(xié)調(diào)下，曲金華的弟弟接到了洛陽市監(jiān)獄的綠化、裝修等工程，賺了錢。

王文海供述，直到他被抓前，他才知道這些文物都是“宋氏兄弟”為了討好他，通過曲金華給他送的禮。但曲金華稱，每一次送禮，他都明確說了是宋家兄弟送的，王文海當時就知道。

在案資料顯示，王文海落馬后，宋氏兄弟也陸續(xù)被調(diào)查。

自2002年3月，宋氏兄弟中的老二宋彥海歷任孟津縣公安局副局長、局長，2011年6月后的10年時間里，任洛陽市公安局特殊警務支隊支隊長。2022年1月29日，宋彥海因涉嫌窩藏罪被洛陽市公安局刑事執(zhí)行逮捕。

宋氏兄弟中的老四宋彥洪于2014年3月12日從洛陽市公安局辭職，2014年6月出任洛陽市水席園旗艦店董事長；2021年11月3日因涉嫌妨害作證罪被洛陽市公安局刑拘；2022年1月29日被批捕。

2021年初，“9·16”專案組調(diào)查過程中，宋彥海、宋彥洪分別命人將文物轉(zhuǎn)移、毀壞，偵查人員從兩人住處、承租處查扣文物超過300件。

在案材料顯示，自2003年起，為了維護犯罪組織穩(wěn)定，宋彥海、宋彥洪從幕后走到前臺，接管了整個犯罪組織及資產(chǎn)，通過拉攏腐蝕司法人員、指使組織成員頂罪等違法手段，使老三宋彥慶輕判，減刑，還幫助老三違規(guī)辦理監(jiān)外執(zhí)行。此外，他們還長期窩藏逃犯老大宋彥彬，通過虛假精神病鑒定幫助宋彥彬逃避刑事追究。

“9·16”專案組偵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2018年初，全國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之初宋氏兄弟中的老三宋彥慶更名宋彥儒并外逃至日本，并通過地下錢莊等方式將犯罪所得向日本轉(zhuǎn)移。如今公安機關仍在追查。

2023年8月，宋氏兄弟團伙被河南省南陽市檢察院訴至南陽市法院。公告顯示，宋氏兄弟及其團伙成員42人，在近20年里觸犯組織、參加、領導黑社會組織罪、盜掘古墓葬罪、倒賣文物罪等25項罪名。北青深一度從庭審現(xiàn)場了解到，老二宋彥海、老四宋彥洪分列該案第一被告人、第二被告人，庭審現(xiàn)場，兩人均認罪認罰。

北青深一度獲悉，截至發(fā)稿，該案尚未作出判決。洛陽市內(nèi)另有其他企業(yè)主反映曾遭宋氏兄弟團伙迫害至今未被調(diào)查。另外，王文海、曲金華判罰情況尚未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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