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男子被錯判死刑27年后昭雪，子女申請國家賠償多次被駁回
2023-09-06
更新時間：2023-09-06 23:01:45作者：佚名
劉青水五歲那年，父親劉忠武被判死刑并被執(zhí)行處決。
27年后，劉忠武被法院宣告無罪。又過了30多年，劉忠武的兒女4人申請國家賠償，但先后被山西省萬榮縣法院、運城市中院、山西省高院駁回。
劉青水日前接受頂端新聞記者采訪時，拿出其粘貼整理的郵件交寄單說，他已為父親的冤死奔走求告多年，至今沒有獲得任何賠償和道歉。他將繼續(xù)依法維權
公社食堂事務長被判死刑
兒子長大后為父申訴喊冤
相關案件資料顯示，1929年出生的劉忠武，是山西省運城市萬榮縣孫吉公社蔡高村人。
1960年7月10日，萬榮縣法院以投毒罪判處劉忠武死刑。
據萬榮縣法院查明，劉忠武在任職公社大隊食堂事務長期間，手續(xù)混亂、賬目不清，有意把食堂搞得一團糟。1960年2月，婦女主任劉某將其揭發(fā)后，劉忠武被撤職。他因此懷恨在心，即起投毒殺害對方之念。同年3月17日，劉忠武從其暗藏在辦公室的墻窯內取出毒藥賽力散，當晚兩次到劉某家中投毒未遂。之后，劉忠武將毒藥投入食堂水缸里，至五名社員飲水中毒，幸經搶救脫險。
1960年8月29日，經山西省高院核準死刑后，劉忠武被處決。
劉青水告訴頂端新聞記者，他們村因距臨猗縣更近，之后歸入臨猗縣管。他便給臨猗縣法院寫信，替父鳴冤。1980年5月，他與母親、弟弟一同為父親劉忠武申訴。
劉青水等人為父親申訴
在一份43年前的《申訴書》中，劉家人羅列了多項申訴理由。既然是投毒案，首先應該把投的什么毒弄清楚。判決認定的賽力散溶于水應是紅色，可當時在場的人證實，投訴水缸的水卻是黑暗的。這究竟是什么原因?
判決中寫道“劉七子等五個社員飲水中毒，嘔吐不止，幸經多方急救才脫險”，可是據劉七子說，他本人既沒中毒又沒急救。食堂事發(fā)后，并無一人中毒，全村人都可以作證。中毒案件從何處說起呢?
處決20年后，法院查明真被冤
被害人親口否認自己“中毒”
頂端新聞記者注意到，1981年4月27日，在劉忠武已被處決20年后，臨猗縣法院出具了劉忠武案的復查改判報告，用于向上級請示。
報告中提到，根據當地群眾對此案的反映和被告親屬的強烈要求，組織人力進行了認真的復查核實。現將復查情況報告如下：
關于作案動機，經復議后認為，被告既然與婦女主任劉某有私人成見，連續(xù)兩次到她家投毒未得逞，為何不伺機再投?劉某并不上事發(fā)食堂這個灶，劉忠武為何要到這里投毒?原判認定的作案動機站不住腳。
關于毒藥及其來源，劉忠武先后十次交代。前三次供認是“鬧老鼠藥、辣子面和肥皂”，后改口承認是“賽力散”。復查發(fā)現，劉犯當時的交待是假的，其辦公室墻上并沒有小窯窩，且那兩年大隊庫房里根本沒有賽力散。
關于劉某家投毒，原判認定的此情節(jié)系劉某本人揭發(fā)的。復查認為，該“揭發(fā)”缺乏證據和說服力，這一情節(jié)因證據不力，應予否定。
關于食堂投毒，復查認為，僅憑劉犯當晚去過食堂，走后不久就發(fā)出一種怪氣味，就斷言其是到該食堂投毒，這樣認定缺乏說服力，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
關于毒水及五人中毒急救，復查中，當地群眾介紹，這個村五六十年代一直飲用池塘水，水不干凈、發(fā)出不正常氣味也是難免的;劉七子等人矢口否認自己“中毒”，所謂五人中毒之情節(jié)系無中生有，急救更屬無稽之談。
臨猗縣法院向上級法院請示
臨猗縣法院在“復查報告”中稱，鑒于上述情況，經該院審委會研究，擬撤銷原判，對劉忠武宣告無罪?！巴追瘢埡耸??！?/p>
男子終被宣告無罪重獲清白
省高院撤銷27年前的“執(zhí)行令”
臨猗縣法院雖在1981年4月已查明劉忠武被冤，但直到六年半后，經逐級上報請示和收到批復，才最終作出無罪判決。
1985年1月15日，劉青水還與弟弟一起給運城市中級法院刑二庭負責人寫信喊冤，其父投毒案自1978年上訴到臨猗人民法院，1981年又轉到運城中級人民法院，至如今七八年了，還沒有一個確切的答復……我們懇切地盼望刑二庭、呂庭長快研究決定。
1987年9月，運城地區(qū)中級人民法院給臨猗縣人民法院出具“批復文件”，稱你院報核的劉忠武案，經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審查后函批，對被告劉忠武撤銷原判、宣告無罪，撤銷山西省高院1960年度的執(zhí)行令。希望遵照執(zhí)行，并根據有關規(guī)定做好善后工作。
1987年11月13日，臨猗縣人民法院作出判決：撤銷萬榮縣法院在1960年對劉忠武的判決，宣告劉忠武無罪。
臨猗縣法院稱，經再審查明，原判認定，1960年3月17日晚，劉忠武因對被宣布撤銷公共食堂司務長之職不滿，身帶四兩左右農藥，投入該隊二食堂水缸，造成五名社員飲水中毒，經急救脫險。據此，萬榮縣法院判處劉忠武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報經山西省高院核準，于當年8月29日處決。
臨猗縣法院判決書提到，現經復查認為，原判認定的事實不清、證據不力，故判處不當，特依法改判。
臨猗縣法院改判劉忠武無罪
子女申請國家賠償被駁回
“連一聲賠禮道歉都沒有”
劉青水的代理律師、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曾鳴告訴頂端新聞記者，父親洗冤改判無罪后，當事人以信訪方式不斷奔走求告，要求賠償，“他沒有找律師，不知道要提一個立案”。另外，父親的死刑判決(萬榮縣法院所作)，他們既沒有原件，又沒有復印件，沒辦法立案，一直到2021年，臨猗縣法院才找到最早的原始存檔案卷。
2021年9月10日，劉青水兄弟姐妹4人向萬榮縣法院申請國家賠償。一個多月后，法院作出決定：駁回了他們的國家賠償申請。
萬榮縣法院認為，《國家賠償法》于1995年1月1日起施行，不溯及既往。本案中，侵權行為發(fā)生在1994年12月31日以前，故不適用《國家賠償法》的規(guī)定。
對于上述結果，劉青水兄弟姐妹4人不能接受。他們向運城市中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提出上訴。
2021年12月31日，運城市中院賠償委員會決定維持萬榮縣法院的駁回決定，理由同樣是《國家賠償法》不溯及既往，本案不適用《國家賠償法》的規(guī)定。
此后，劉青水兄弟姐妹4人向山西省高院賠償委員會申訴?！爱敃r只給了我們一份改判后的判決書，連一聲賠禮道歉都沒有，更未得到國家賠償，全家精神受傷、經濟受損?！眲⑹?人在申訴書中寫道。
山西省高院駁回了劉青水等人的申訴
2022年4月22日，山西省高院對此案作出決定，同樣駁回了當事人的訴求，認為他們的申訴理由不能成立。
專家解釋：賠是肯定的
可找1995年前的規(guī)定來索賠
父親被錯判誤殺，糾正后家人該不該得到賠償？為何申請國家賠償頻頻被駁回?
一位專門研究《國家賠償法》的高校法學教授解釋，有損害就會有賠償，有損害就要有救濟，這個法理所有人都認。人已經去世了，這個損害肯定要賠。無非是，依據什么來賠。
“賠是肯定的，但依據國家賠償法判賠就有問題?！边@位教授說，上述山西三級法院所作的《決定書》，其最后均明確，依據《國家賠償法》來申請賠償是錯的。因為當時還沒有出臺《國家賠償法》。
頂端新聞記者注意到，山西省高院在駁回申訴的《決定書》中亦有闡述：根據《最高法關于〈國家賠償法〉溯及力和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受案范圍問題的批復》規(guī)定，《國家賠償法》1995年1月1日起施行，《國家賠償法》不溯及既往。
即：國家機關及工作人員行使職權時侵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發(fā)生在1994年12月31日以前的，依照以前的有關規(guī)定處理;發(fā)生在1995年1月1日以后并經依法確認的，適用國家賠償法予以賠償。
發(fā)生在1994年12月31日以前，但持續(xù)至1995年1月1日以后，并經依法確認的，屬于1995年1月1日以后應予賠償的部分，適用國家賠償法予以賠償;屬于1994年12月31日以前應予賠償的部分，適用當時的規(guī)定予以賠償;當時沒有規(guī)定的，參照國家賠償法的規(guī)定予以賠償。
“那就找1994年12月31日前的規(guī)定來申請賠償?！鄙鲜龇▽W教授說。
國家賠償制度早已確立
哪些法律規(guī)定了賠償義務
我國的國家賠償制度何時確立的?《國家賠償法》頒布前，有哪些具體法律規(guī)定了賠償義務?
據上述法學教授介紹，我國的國家賠償制度自新中國成立不久即產生了。1954年《憲法》和1982年《憲法》中均明確了公民有獲得國家賠償的權利。
司法部1956年頒布的《關于冤獄補助費開支問題的答復》規(guī)定：各級人民法院因錯判致使當事人家屬生活困難時，可由民政部門予以救濟;如果因錯判致使當事人遭受大的損失的，根據《憲法》第九十七條規(guī)定的精神，需要賠償損失時仍應由司法業(yè)務費開支。
此外，1986年《民法通則》第一百二十一條規(guī)定：國家機關或者國家工作人員在執(zhí)行職務中，侵犯公民、法人的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
“彼時，我國還未形成單獨的國家責任體系，立法便將其吸收到民事責任當中?！鄙鲜龇▽W教授解釋，1989年《行政訴訟法》出臺后，立法機關開始著手制定專門的《國家賠償法》。由此可見，國家賠償制度并非是《國家賠償法》實施后才有的。1995年以前的國家賠償案件，可以適用其他相關的國家賠償規(guī)定進行處理。
對于劉青水等人申請國家賠償被駁回，其代理律師范辰認為，法院不應該簡單以1995年之前《國家賠償法》沒有施行，便駁回他們的賠償請求。因為其主要訴求是要求國家賠償，只是建議法院參照《國家賠償法》進行賠償。即便1995年之前沒有《國家賠償法》，但也不能免除賠償義務，有其他規(guī)定可以適用。
劉青水日前接受頂端新聞記者采訪時說，他為父親的冤死申訴了一生，到現在沒得到一分錢賠償。萬榮縣法院曾答應幫他爭取司法救助，后又反悔，至今未兌現。
山西省高院作出的《決定書》中，萬榮縣法院提出，將盡力給劉青水等人爭取司法救助
9月5日，頂端新聞記者聯系萬榮縣法院負責人進行核實。截至發(fā)稿前，暫未得到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