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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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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3-02-01 11:05:07作者：未知
“老馬”走了，享年33歲。
它是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以下簡稱“紅山”）中一頭年邁的馬來熊，去世時，相當于人類100歲。
飼養(yǎng)員手寫的訃告就懸掛在熊館的外墻上，和煦的陽光打在一張單薄的白紙上，斑駁又醒目。
有人說，“老馬”是他們童年的回憶。
也有人說，這張訃告顯示出了一群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尊重。
網(wǎng)友們紛紛表示，雖然從未謀面，卻依然可以從這只言片語中看到溫暖。
“老馬”的訃告 圖/受訪者提供
2022年的最后一天，它走了
去年12月31日中午，紅山熊科動物飼養(yǎng)員郭陳旭正在家中休假，突然接到通知，“老馬”走了，他立刻趕回動物園，還是沒能看到“老馬”最后一眼。
“我趕到時，它已經(jīng)被獸醫(yī)帶走了?！被貞浧甬斕?，郭陳旭仍然難掩悲傷。
就在幾個月前，郭陳旭還和中國新聞周刊聊起“老馬”的狀況，“能吃能睡，精神狀態(tài)都很好?！贝蠹叶紱]有想到，在去年的最后一天，“老馬”走了。
郭陳旭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老馬”日常的飲食約為4kg食物，以玉米、蘋果、蘿卜以及魚類為主。
由于年事已高，“老馬”滿口的牙幾乎掉光，就剩下最里面的一顆，為了讓其順利進食，大部分食物都是打成糊狀，通過專用的飼喂器來喂養(yǎng)。
“老馬”通過專用飼喂器進食 圖/受訪者提供
“去年11月開始，‘老馬’的食量開始減少，甚至出現(xiàn)剩食的情況，食量也銳減到每天1kg左右?！?/p>
郭陳旭和同事們找來了獸醫(yī)為“老馬”檢查身體，獸醫(yī)表示，“老馬”身體沒有基礎性疾病，就是歲數(shù)大了，并且叮囑郭陳旭為“老馬”保暖。
南京的冬天，雖然不如北方寒冷，但深夜依然可達零下。
為此，飼養(yǎng)員為“老馬”加了兩個油汀取暖器，并且把它需要進食的食物加溫處理，即便是這樣，它還是沒能堅持過2022年。
“我想到它終有一天會走，但沒想到這么快?！惫愋裾f。
由于“老馬”年事已高，視力退化嚴重，生前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在外場走動，飼養(yǎng)員們怕它撞到東西受傷，會派專人跟著看護它。
飼養(yǎng)員們給“老馬”準備了很多豐容的玩具，竹筒、紙盒、消防水帶等，把蜂蜜涂在籠舍的不同位置，讓“老馬”隨時能舔到甜甜的蜜糖?！啊像R’雖然歲數(shù)大，但是很聰明，很多玩具玩一次就可以破解。”郭陳旭說。
在“老馬”生前，紅山每周都會把它外放2到3次，時間會選擇在天氣較好的中午，一次1-2個小時左右。
“老馬”的訃告中，有這樣一段文字，讓許多人動容。
“老馬第一次進入熊館外場探索時，正是美好晴亮的春天，老馬坐在油菜花旁抬頭打量飛舞的蝴蝶，溫暖的風從城市吹來又吹回到城市，在這里短暫停留時，它也會安靜地陪在老馬身旁?！?/p>
在過去的幾年中，“老馬”一直都是紅山的明星，不少游客甚至專程前來看望“老馬”，但是因為疫情的原因，很多人計劃前來探望“老馬”的行程被一再推遲，如今成了遺憾。
它是親人
“我真的想可以一直陪伴它，也希望它可以一直陪伴我們，它對于我們來說，就是親人?！蹦暇┘t山森林動物園園長沈志軍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多年來，沈志軍在不同場合總是把“老馬”掛在嘴邊，說起“老馬”的時候，仿佛并不是在說自己園中的動物，而是自己的一位親人。
馬來熊是體型最小的熊科動物。在中國境內(nèi)，過去的40年間，馬來熊僅在云南西部有確認記錄。據(jù)推測，中國境內(nèi)可能已經(jīng)不存在馬來熊的完整繁殖種群。
出生于1989年的“老馬”最初是在南京玄武湖動物園中長大，那時它身邊還有“女朋友”陪伴。1998年，“老馬”和“妻子”從玄武湖搬遷到了紅山，2019老馬的“老伴”因病去世，沒能為“老馬”留下子嗣。
“老馬”最初在紅山的日子并不舒適。2013年曾有游客曝出，紅山動物園中不少館舍內(nèi)被游客投擲了大量的垃圾，馬來熊坐在垃圾堆中淪為“拾荒熊”。
通過照片可以辨別，當年新聞報道中的“拾荒熊”正是“老馬”。
為了徹底改變這樣的狀態(tài)，紅山不僅取消了動物表演和有償投喂，還開始對多個動物館舍進行改造，其中就包括“老馬”所在的熊館。
在沈志軍看來，動物從來不是關在籠子里的，被剝奪權利、任人投喂的玩物，它們應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家園里，有著與人類同樣的尊嚴與人格。
由于熊館改造，2019年，“老馬”被送到揚州動物園暫住，直到2021年熊館改造完成，它才得以回到紅山。
剛回來時，“老馬”的狀態(tài)也不理想。
“它剛回來的時候，不怎么吃東西，也很少動，非常嗜睡，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周，大家都很擔心?！惫愋裾f。
沈志軍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了“老馬”剛回家時的樣子，“走路蹣跚、一望無牙、滿嘴酸臭口氣，我們一度做最壞打算為它準備后事了。”
但沒人想要放棄“老馬”，通過悉心照料后，“老馬”的體重從51公斤恢復到了70公斤，口臭消失，舌苔也紅潤了起來，各項健康指標都在恢復。
最后紅山通過周全的方案，充分考慮到了一頭老熊也有享受花園、微風、蝴蝶飛舞，同時也考慮它在山林溝壑水池間行走的安全，為它創(chuàng)造了最好的條件。
看著“老馬”在飼養(yǎng)員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向外場，被溫暖的陽光包裹著，在花叢中步履蹣跚，這里聞聞、那邊嗅嗅，蝴蝶蜜蜂在它身邊翩翩起舞，微風拂過它的身軀，沈志軍覺得一切努力都值了。
回到新館的“老馬” 圖/受訪者提供
就在今年夏天，沈志軍通過直播和網(wǎng)友普及動物自然行為知識，還近距離接觸過“老馬”。
“我當時靠近它，聽著它的喘息，看著它滿臉的褶子，緩慢的步伐，跟著飼養(yǎng)員在花園里踱步，那些回憶至今歷歷在目。”沈志軍說。
“飼養(yǎng)員坐在石頭上，它也趴在石頭上，靜靜地相伴，就像孩孫與慈祥善良的老人廝守著。‘老馬’之于紅山來說，早就超越了普通的關系，它是我們的親人一樣?！?/p>
“老馬”走了1個月了，郭陳旭想起它來還是會難過。
“它雖然走了，但是它生前的玩具都還在熊館里，看到的時候就會想到‘老馬’，這么多年一起陪伴，忘不掉了?！?/p>
看著“老馬”，想到自己老了以后
日本作家阿部弘士自1972年起在北海道旭山動物園供職。作為飼養(yǎng)員的25年間，他接觸過不少動物，也見證過許多動物的離世，他曾在自己撰寫的《動物園的生死告白》中寫道，“動物園是與生死直面交鋒的地方，所以，動物園從不掩飾死亡?！?/p>
“老馬”并不是紅山第一次為動物撰寫訃告。2020年9月，紅山飼養(yǎng)員彭培拉就曾為離世的獐子“紫金”寫下訃告，同樣是手寫體，同樣是簡單的一張紙。
彭培拉曾對媒體表示，在獐子“紫金”死后被解剖的時候，她很平靜，細致地觀察每一個步驟?！斑@是它留給你的最后的信息。它教你，下次怎么能夠做得更好一點，在動物活著的時刻，為它們做得更多?！?/p>
就像那份訃告中寫的那樣：“陪伴老馬度過的這幾年，無論是對飼養(yǎng)員業(yè)務能力的鍛煉，亦或是老馬展現(xiàn)出的睿智、豁達的生活態(tài)度對我們的鼓舞，都是所有遇見老馬的人最寶貴的財富。”
“它走后的第二天，我們就寫了‘老馬’的訃告，沒人要求必須手寫，但是我們認為手寫是有溫度的，‘老馬’的訃告，用手寫也是最好的?！惫愋駥χ袊侣勚芸f。
“老馬”去世后，紅山并沒有大肆宣揚此事，只是將訃告默默地掛了出來，并在白紙外面附上了一張塑料膜。
“老馬”走后，它曾經(jīng)的館舍住進了黑熊，郭陳旭時常看著黑熊發(fā)呆。
“由于我們要求，熊科動物不能混養(yǎng)，所以此前，這些年輕黑熊并沒有見過‘老馬’，‘老馬’也沒有見過它們。動物生老病死是難免的，但是還是會想它，它曾經(jīng)就在這里。”
為什么在老馬的晚年，紅山仍然要創(chuàng)造外放的條件，讓其和游客見面？
這在沈志軍看來，同樣是動物園的價值所在。
“我們希望游客看到動物的時候，是一種平等的狀態(tài)和心態(tài)，動物會老，人也一樣。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老了以后會有一個好的條件，會有一個舒適的生活安逸的生活，誰也不希望自己老了就被關在狹小暗淡的房間中，不見陽光，老去不過是自然的狀態(tài)，而不是懲罰?！?/p>
看到“老馬”的時候，沈志軍總是會想起自己的父親，也會想到未來自己的垂暮之年，
“我常常會想，自己老去后，面對衰老、病痛能否樂觀豁達，平靜坦然？會是怎樣的生活？”
“我相信我能想到這些，游客們看到后，也會想到。”沈志軍說。
記者：胡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