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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假期里，閔行區(qū)浦江鎮(zhèn)東風村村民顧蓮花家舉辦了一場“草坪音樂會”：曾是復興公園合唱團團員的老錢拿出了自己的寶貝笛子和樂譜，老人們圍坐在小院里，聽他好好露了一手。一曲奏罷底下掌聲一片，叫好的既有“上海閑話”，又有本地鄉(xiāng)音。

今年63歲的顧蓮花絕對算得上是村里最“潮”的老人。

去年，顧蓮花的一個決定，改變了這些老人和她自己的晚年生活。她將自家的農民別墅出租給機構，開設了一家長者照護之家，自己、老伴和90多歲的老母親也住在里面，與住養(yǎng)的老人們一起生活。之后東風村里又有5戶人家，先后將自己的住房出租給長者照護之家。

整潔的農家小院，外面就是一片田地

在傳統觀念里排斥“養(yǎng)老院”的農村里，東風長者照護之家卻辦得生氣勃勃。憑借著原生態(tài)的農家環(huán)境和較為實惠的定價，這里吸引了一批當地農村老人入住，還有不少城市老人在此頤養(yǎng)，再加上可以收住失智失能老人，入住率一直接近滿員。

在家養(yǎng)老，每年還有10多萬租金

位于閔行區(qū)浦江鎮(zhèn)的東風村，至今還保留著上海城郊農村的模樣。從車水馬龍的林海公路轉進村道，一大片田地映入眼簾，一群鴨子悠閑地在田埂上踱著步，田里的稻子上午剛剛割掉，散發(fā)著一股清香味。這片田地后面有4棟三層樓的農民別墅，其中的3棟和在村里另一邊的3棟，組成了東風長者照護之家（以下簡稱東風長照）。顧蓮花家是東風村8組55號，是這排別墅最靠東面的一棟，是最早出租給東風長照的一家，最外面的38號則是最新出租的一家，目前正在改造。

2018年，原本位于浦東三林的春天家園老年公寓因為動遷而關閉，盡管為院內的老人安排了分流，但還有不少老人想繼續(xù)跟著老年公寓的院長富裕磊養(yǎng)老。因此，富裕磊急需在原址附近找一處適合辦養(yǎng)老院的場地。

東風長者照護之家

一路往外環(huán)外找，富裕磊找到了浦江鎮(zhèn)東風村。他先是租下這里閑置的村集體用房，成立了浦江春天長者照護之家，落實了一部分老人的床位問題。而后他又發(fā)現，東風村里家家都建了別墅，但住在里面的大多只有老年人，子女們都買了新房，搬去城市里住了。村里的老人有養(yǎng)老的需求，又有閑置房屋。于是，他動了租用民宅開辦養(yǎng)老機構的心思。

顧蓮花是富裕磊接洽的第一批村民之一?！靶列量嗫嘣炱饋淼姆孔?，要借掉還是不大舍得的，況且房子借掉了，我們住到哪去？”起初顧阿姨顧慮重重，但最終還是點了頭。最打動她的是兩點，一是只出租一樓二樓，自己一家依舊住在三樓，還可以監(jiān)督“房客”；二是自己老兩口和母親的養(yǎng)老問題可以“就地解決”，每年還能有10多萬元的租金收入。她思前想后，覺得這樣“劃得來”。

包括顧蓮花家，東風長照先后租用了6棟農村別墅，都是農民宅基地有證民宅，租期為20年，都采用了這樣“2 1”的模式。已經啟用的5棟建筑面積950平方米，共設置了床位49張，每棟房屋都進行了適老化改造，還裝了電梯。

現在，顧蓮花家二樓住著住養(yǎng)老人，一樓客堂間則成為了為老服務的睦鄰點，顧阿姨就是這個睦鄰點的負責人，她和老伴一起張羅著大家搞活動，跳健身操、包餛飩、做塌餅……這里還有東風長照提供的助餐和助醫(yī)等服務，村里老人都喜歡來這坐坐。

住養(yǎng)老人和村民一起做塌餅

排斥機構，也總有“走不動”的一天

在東風長照辦起來之前，顧蓮花也考慮過自己的養(yǎng)老問題。

“要是還走得動就自己過，實在不行，我再住到養(yǎng)老院去。子女有子女的生活，靠他們服侍是不現實的?！睂τ陴B(yǎng)老機構的態(tài)度，顧蓮花在農村老人里算得上是“開明”的。事實上，當地絕大部分老人都不愿意離開農村。

在農村傳統觀念里，住進養(yǎng)老院的老人就像被拋棄了，是會被人“講閑話”的。而且農村退休老人的養(yǎng)老金每月僅1500元左右，本地老人又十分節(jié)儉，不舍得用兒女的錢，更不要說是送自己進養(yǎng)老院的錢了。

但是，“走不動”的問題確確實實擺在這些農村家庭面前。78歲的張明霞是東風村本村的老人，身體還算硬朗，但小她5歲她的老伴計老伯5年前經歷了一次腦梗，產生了認知障礙，之后不僅生活不能自理，還時不時會大喊大叫，一直需要藥物控制病情，護理起來難度很大。

“我照顧了他4年半，真的是苦透苦透了，別人也勸我，一定要放手?！闭f到這，張明霞嘆了口氣。子女也想過把父親送到專業(yè)機構看護，但認知癥老人高額的護理費用讓這家人難以承受。

在村干部推薦下，去年張明霞把老伴送到了東風長照“試試看”。老計就住在顧蓮花的家里，這里有專業(yè)護理員照顧生活，有醫(yī)生可以照顧身體情況。最重要的是，張明霞可以天天見到老伴。“我每天總歸上午來一次，下午來一次，看到他氣色好點，我放心點。”即便現在因為疫情防控不能探視，張明霞還是要每天來問問情況，看看護理員手機里新拍的老伴的視頻。

東風長照開辦以來，先后收住過30多位本地農村老人，目前在住的還有17位，大部分都像老計一樣是失智失能老人。富裕磊介紹，相比外面的機構，這里的收費相對實惠，對本村農村退休老人有優(yōu)惠，每月收費3500元，長護險還可以抵扣幾百元。

在這養(yǎng)老不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和鄉(xiāng)音，不少老人和“房東”一家還沾親帶故，這讓本地老人們更能適應，而且熟悉的環(huán)境對認知癥老人更加友好。另外，有些老人遇到大病初愈等情況需要“喘息”照護，來短期住養(yǎng)的也有不少。

因對于本地的住養(yǎng)老人收費優(yōu)惠，為了能正常運營，東風長照還接收了30多位市區(qū)來的老人入住，每月收費5200元。對這些老人來說，這里和住養(yǎng)老院也不一樣，一開窗就是一片田野，春天有油菜花、秋天有稻谷，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田園風光?！稗r村環(huán)境好、空氣好、民風好，有位從新樂路搬來的陳老師說，自己入住東風長照以后，以往的過敏性鼻炎和哮喘好多了?！?富裕磊說道，“而且這里又有客廳又有院子，房間面積還比市區(qū)里大，親戚朋友來探望，老人們都覺得蠻有面子的?！?/p>

村民在睦鄰點聽東風長照醫(yī)生做講座

先天不足，無奈老人確有需求

對當地政府而言，東風長照也是一次大膽的嘗試。在此之前，浦江鎮(zhèn)從來沒有這樣民建民營、租用民宅開辦的養(yǎng)老機構，放眼全市，即便不是首家，當時也鮮有先例。

“主要考慮到我們農村老人的確有需求。”浦江鎮(zhèn)老齡辦負責人戴紅娟告訴記者，現在浦江鎮(zhèn)有農村戶籍老年人口2.98萬人，但農村常住老年人口只有1.79萬人，也就是說，有1萬多名老人離開了農村，在別處養(yǎng)老?！氨镜乩先耸呛懿辉敢怆x開鄉(xiāng)土的，如果村里就有合適的地方養(yǎng)老，他們可能就不用離開了。”

近些年來，浦江鎮(zhèn)在農村養(yǎng)老上做了許多探索，其他村里也辦過公建民營的長者照護之家，但新建的長者照護之家還是像規(guī)模小一點的養(yǎng)老院，老人的接受程度多少會打折扣。東風長照用的就是農民自家住宅，老人就像住在家里一樣，比較容易接受。就這個方面而言，東風長照的模式確實有嘗試的價值。

和公建的設施相比，租用民宅在安全性等方面顯然有先天不足。在東風長照開辦之前，浦江鎮(zhèn)協調了多個部門論證了該方案的可行性，對房屋的安全性進行了檢測，區(qū)民政局等部門也對房屋設施、食品安全、消防、衛(wèi)生等方面提出了指導意見。例如屋內不用明火，老人用餐都從別處的中央廚房統一配送，房東即便要做飯，也只能用電磁爐；加裝的電梯要用螺桿式電梯，運行速度更慢，遇到問題不會急速下落。

長照之家里面安裝了電梯

目前看來，硬件不足只能靠軟件來補。浦江鎮(zhèn)老齡辦表示，在東風長照的監(jiān)管上，嚴格參照本市養(yǎng)老機構服務質量的90項評價指標開展，鎮(zhèn)里消防、房管、市場等部門也將東風長照納入日常監(jiān)管范圍?！耙驗橛布嫌胁蛔悖覀儗|風長照在人員配備、安全設施、服務水準上的要求是就高不就低?！?/p>

價格敏感，要給市場留點空間

不離鄉(xiāng)土不離親，“嵌入”在農村的長者照護之家看來更符合農村老人的養(yǎng)老觀念，《上海市深化養(yǎng)老服務實施方案（2019—2022年）》也明確鼓勵利用農村存量資源發(fā)展農村養(yǎng)老服務設施。但像東風長照這樣的模式，推廣起來還是有難度。

長照之家的院子里養(yǎng)了雞鴨

“關鍵是不賺錢?！备辉＠诮o記者算了筆賬，長者照護之家的床位數要在50張以下，目前東風村里開辦的春天和東風兩個長照一年的床位費收入最多在500萬元左右。但每年兩個長者照護之家的房租就要180萬元，人員支出需要200萬元以上，還有餐食、水電、設備維護等其他支出在100萬元左右，理想情況下也只能夠做到收支平衡、略有結余。

這還沒有算上前期投入。在東風長者照護之家上，富裕磊一共投入了300萬元的改造費用，像顧阿姨家這樣一棟別墅，改造的費用就在60萬元左右。目前，市、區(qū)兩級一共能給予長者照護之家每個床位2萬元的一次性建設補貼，后續(xù)幾年還有每床總計1萬元的運營補貼。但即便如此，按照49個床位來算，前期依然有150多萬元的差額。“前期投入很大，收益又看得見‘天花板’，很難吸引民營機構參與?！备辉＠谡f。

顧蓮花在自家院子門口。

東風長照在收住部分市區(qū)老人補貼收益的情況下已經如此，若只收住本地農村老人，情況只會更不樂觀。這樣的問題存在一定普遍性，事實上，由于農村老人的收入較低，對價格十分敏感，農村養(yǎng)老機構在盈利空間上著實有限。而在長者照護之家的相關政策中，并沒有對農村地區(qū)做出傾斜，這一定程度上也制約了社會資本和專業(yè)機構參與農村養(yǎng)老的積極性。

這就像是一座“蹺蹺板”：提高定價，農村老人不愿入??；縮減投入，設施和服務質量勢必下降；若再增加市區(qū)老人的數量，又違背了農村建設養(yǎng)老設施的初衷。

想要穩(wěn)住這座“蹺蹺板”，需要有人托一把。采訪中鎮(zhèn)、村不少干部呼吁，要進一步提高對農村養(yǎng)老機構的補貼力度，同時提高老年人的支付能力，要為農村養(yǎng)老營造一定的市場空間，引導更多元化的社會主體參與，才能推動養(yǎng)老事業(yè)的健康發(fā)展。

記者了解到，去年下半年開始，閔行區(qū)對于村級集體經濟組織舉辦的養(yǎng)老機構、長者照護之家，收住對象為本村（鎮(zhèn)）老人的，在市級補貼1萬元的基礎上，區(qū)級再給予每床4萬元的一次性建設補貼。雖然東風長照這樣的民建民營機構還不在補貼范圍中，但這仍不失為一個好兆頭。

欄目主編：張駿 文字編輯：張駿 題圖來源：方雨斌攝

文內圖片由方雨斌及東方長照之家提供

來源：作者：方雨斌